上回讲到冷泽宣得知汀然被挟至令水城的消息,情急之下,几近失去理智。然又面对众人木讷之态,心中遂燃起不明之火,一时便情绪失控向雨烟几人质问怒骂着。且说汀然被挟,此等危机情况下,若在从前,雨烟必然是早已站出,第一个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令水城相救的。可是为何此次却一反常态,如此静默的不出一声?这还要从孟子了离开芮城那日说起。
且说那日孟子了离了芮城后,雨烟一人便回了王府。在正厅众人闲谈几句后,便欲移步至偏厅喝茶细谈。却说当时几人走至院中,忽觉一阵清风拂过,众人皆是眼前迷蒙着也看不清楚。冷泽宣遂侧身一手揽着芮施,雨烟在旁同芮乾元站着,却觉乎不见了白少棋。待风已定,再定睛看时,却见一布衣和尚背对着他几人立在院中,手中执一串念珠。而此人正是三念和尚,却见白少棋正一人站在他几人同三念之间,低头却是未语。
雨烟正欲上前,只听三念道:“白施主,如今冷姑娘已至芮城,故人之约已是履行。施主可愿与我皈依佛门?”
芮乾元一听,遂侧身问冷雨烟道:“此人可是三念法师?”
雨烟点头道:“正是。”
便见三念回过身来,看着白少棋,问道:“施主可是还有眷恋不舍?”
却见白少棋面色沉重,似是深吸了口气,良久才道:“弟子尘缘不净,法师为何一再执着?”
三念却是笑了笑,道:“放下才得解脱,施主乃我佛门有缘之人,是时候该放下了。”说罢,却也未似要强留的意思,便是回手轻拂衣袖,众人只觉微风迎面,再看时周遭寂静,便似从未来过一般。白少棋却还怔怔地站在那儿,冷泽宣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走了,还在想些什么?”
白少棋这才缓过神来,同他几人向偏厅走着。而雨烟却还是站在原地,想着方才三念所说的‘放下才得解脱’‘是时候该放下了’。三念让少棋放下的是什么?究竟他被什么羁绊着?而放下什么才是让他得以解脱的?
冷泽宣几人此时却正向偏厅走着,芮老见雨烟仍是站在原地愣神,遂叫了一声。雨烟抬眼见芮老同她招着手,遂忙紧步赶了上去。心中却仍是想着,为何三念法师一路如此执意要少棋归入佛门?究竟他有些什么是自己不曾知道的?如此,茶间谈话雨烟便也未太注意。
直至晚间,雨烟一人坐在廊亭里,思绪之中依旧是孟子了日间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雨烟越想心中越是不愿相信,却也越是质疑。正欲起身回房时,见白少棋独自一人踱着步子,正朝这边走来,却是若有所思,似乎也未看见自己。雨烟便起了身,朝白少棋走了过去。白少棋恍然抬头,见是雨烟,遂便又低下头依旧走着。
雨烟见他如此寡言,遂问道:“怎么了?可是因为三念法师的缘故?”
白少棋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心中一时杂乱,所以不免有些低沉。”
雨烟听他如此说,自己心中却着实是有许多疑惑,恨不能开口问他。有那么一段时间,二人就这么并肩走着,就像当初在夜里一同在辋川茶庄的田埂上散步一样,不同的是,此时二人却都无言。这短短的廊亭到厢房的路却似是走了许久,雨烟亦是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问道:“少棋,你从未告诉过我你的曾经我今天”
白少棋忽的开口,声音似有些许沙哑着打断道:“小雨,我想说的时候再告诉你好吗?”
雨烟抬头看向他,夜已黑了,廊亭上的灯映照着白少棋的侧脸,轮廓清晰却怎么也看不出他的表情。雨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是缓缓的点点头道:“好。”
就这样,白少棋一直将雨烟送至分路的亭中岔道,二人一路却也未再说些什么,便各自离去。白少棋回至房中,躺倒在床上,辗转不眠。想起日间三念法师来时的场景,记得轻风过后,自己便已经站至他几人之前。隐约之中似是听到了什么,像是三念法师腹语所发之音,约莫听得是:关南王已逝,今已多无辜受累,施主预备何时收手,苦海有涯,生命有止,何苦强求。
这几句,听来飘渺,然声音却浑厚的似是直穿人心,且字字都说进白少棋的心中。他被这话缠身,却已是不能再一身轻松了。但白少棋明白,并不是因为这话,其实自他迈出那一步时,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可能一身轻松了。只是这话,那么恰当的说出了他的心声,说出了他一直隐藏着不敢正视的一切。
白少棋抱着头挣扎着,努力让自己不再乱想。可是思绪游走,他还是不能自已地责备着自己,究竟值得吗?究竟为了那传言的一切值得吗?究竟值得吗三念的话若河海涛声,拍打着他的心岸,即便入梦却也无法摆脱。‘苦海有涯’‘生命有止’‘何苦强求’何苦强求?何苦强求?
次日清晨,朦胧之中白少棋醒了过来,见自己也未换衣就这么睡了一夜,遂坐起了身。一时却也不似昨日那么心绪不宁,便更换了衣服,出了门去。
走至偏厅时,见家人已备下碗筷,正等着众人洗漱完毕来用早餐。冷泽宣同芮施等人也自廊亭另一头向偏厅这边走来,诸人遂陆陆续续地就了座。食间,冷泽宣同雨烟道:“许久没有你冷姐姐的消息了,汴京来人报说是迟岩涛去世了。”
芮乾元一听,心下一惊道:“怎么也未听你提及?”
冷泽宣停了手中碗筷道:“觉得无关紧要,遂也未提。”
雨烟见冷泽宣如此不冷不淡地回答着,芮老脸色却也不甚好,遂忙接过话道:“想来是要料理后事,可能耽误着了?或者是无甚大事,便也不必同我们传信吧。”
冷泽宣冷笑道:“或许是吧。若是如此,想来忙着此事,他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芮乾元看向冷泽宣道:“少主,莫怪老夫多嘴。依我对迟家的看法,迟城这孩子却不是这样的人。”
冷泽宣顿了顿,方缓言道:“我知道您同迟岩涛是旧交,您了解他的秉性这个是自然。可是他不会做并不能他儿子也不会。”
芮乾元见冷泽宣态度坚决,遂不再说。芮施瞧着气氛些许尴尬,遂夹着一虾饺送至芮乾元的碟中。芮乾元抬眼看看,见若是他二人扯开了说,芮施夹在中间却也尴尬,心中所想便也不再提,遂低头用那虾饺蘸着那酱汁。
白少棋在一旁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忽的却似是想起了什么,遂匆匆地吃了几口饭。便起了身,拱手同他几人道:“我忽然想起来些事情,我先回房一趟,你们且继续。”说毕,便转身离开了。雨烟见他走远后,遂也放下碗筷,故作轻快地同冷泽宣道:“哥哥,我吃好了。想去帮帮少棋,看他有什么事。”冷泽宣便点了点头,雨烟遂才离了席。
且说雨烟却也未追上前去与白少棋同行,而是隔着些距离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见白少棋匆匆进了房间,雨烟也不好跟上,遂在转角处侧隐着身子等着。约莫是过了一会,听得房内有些动静,一时白少棋便开了房门走了出来。
雨烟便稍稍探头出来看,便见白少棋向廊亭另一方走着,遂又忙在后悄悄地跟上。正是紧跟了几步,却见白少棋自侧旁扶栏翻身出了廊亭,走至一旁的草丛里。雨烟远远地躲在廊亭的柱子后头隐约看见白少棋手中拿着些什么,却又不敢探身再看。雨烟心下忐忑纠结,觉得自己着实不该如此,本欲悄悄离开时,却听得忽的听得后头的丛中,白少棋似是拟声着发出了几声咕噜咕噜的叫声。雨烟心下一紧,接着便见自一旁的廊檐后正是飞出了一只鸽子,只见那鸽子掠过廊亭,正是向着廊柱后白少棋那个方向去了。那鸽子虽飞得快,但雨烟依旧是看得清楚,鸽子左边羽翼上确如子了所说的那只一样赫然有着三道黑斑。
一时心中便已是凉了一大节,雨烟再探头看时,却见白少棋正蹲着身,一手拿着鸽子,一手正向那信筒中塞着些什么。若说鸽子代表不了什么,那么此刻雨烟觉得自己却再也无法为他找任何托词了。她想自那廊柱后走出来,问他,你在干什么。可是她做不到,她想选择也最终选择的只是沉默的离开,不让他察觉到自己来过见过知道过。
雨烟就这么晃荡着回了房中,靠在窗边的卧榻上,想想孟子了那日同自己讲的,想想三念法师那句意味深长又难以捉摸的话,想象着关南王府漫天白絮沉寂清冷的场景,甚至想到了茶爷爷的离世。雨烟落着泪,心中想恨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想起白少棋,她记得的只是一路走来的相携与共,她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包括她自己,这个与自己一路走来的人亦是对冷氏有所图谋的。雨烟甚至觉得他可以负她,这样自己就不会有任何歉疚,可是,他负的却不止是她。
雨烟背过了身,将脸埋在那枕垫中:多希望,一切就如一场梦一般过去了。醒来,现实还是和自己最初想象的,是一样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