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自乌云之中倾泻而下,血水浸洗着地面,掠过尸首横斜的死者,飞溅在生者的衣摆上。白少棋看着雨烟,一句‘帮’让自己无言拒绝。周遭的一切都已乱作一团,从芮城带来的精兵勇士,此刻不过是垂死挣扎的肉体凡胎。是的,若自己再不出手,只怕他兄妹二人再无可能出这令水城了,这无疑是有违自己初衷的。
白少棋躬身自衣上扯下一长布,绕在受伤的那手上,系成一死结。他抬眼看向雨烟,双目之下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珠。他转过了身,带着衣摆在雨中飘过,手中的长剑斜在雨里,泛着凛冽的寒光。他心中何尝不知,这一转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地宫,如若这次是唯一进地宫的机会,那么错过也是自己此时唯一的选择。所有事情的发展都不似自己最初设定的那么简单,要保他兄妹二人便只能放弃一直以来的计划,也许一切就只差这一步。白少棋紧握住那剑柄,安慰着自己:只要人还在,只要冷凝诀还在,还有机会再开地宫的,还有机会的。
雨中,冷泽宣拼死抵着李雪蝉。地宫打开,所求的一切即在眼前,李雪蝉怎可能仍其流逝,他招招步步逼得冷泽宣向地宫入口的石阶退去。白少棋提着那剑,自李雪蝉身后刺了过去。李雪蝉向右闪身,一把抓住白少棋握剑的手臂,意欲打落那剑,却觉乎一股强劲的内力使得自己无力阻却。李雪蝉震惊的后退一步,看向白少棋,这个自己未曾多注意过的少年,忽的仰天大笑了起来。
冷雨烟低头看向腰间的伤口,不多时就已被雨水冲洗的泛白,早已觉乎不到疼痛。她走至石阶旁,摸索着那石壁: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入口关上的,一定有的。她自上而下来回摸索着,整个石面平整无痕,全然不像是藏有机关的样子。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哪里?雨烟急的快要哭出来,她手扶着那圆形石刻,看着上面淡去的血痕。茫然回头时,见着青衣堂的人手执长剑刺向芮城同行的卫兵,一剑!一剑!又一剑!直到那卫兵再无力还击,飘摇的倒在了雨中,同所有已经倒下的人一样,再见不到远在芮城的亲人。雨烟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直是掐出一道血痕,她分明的感到泪水自眼中涌出,自己为何这么脆弱?愧为冷氏子孙,连面对冷氏的东西都束手无策!
李雪蝉收了笑声,见雨烟站在那影壁旁,心下一紧,知道她在寻关上地宫的机关。遂忙回手运气自地上提起一短刀,反手向雨烟飞去。白少棋侧身截住那短刀,将其断作两截。透着雨雾,李雪蝉见着白少棋面色淡然,目光冷峻,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李雪蝉不怕面前这自己曾低估过的少年,亦不怕耗时陪他们打斗下去,因为知道他们再无多少资本同自己斗下去。可是一旦地宫门关上,再想打开便就难了。李雪蝉如此想着,便知不可再拖延下去。遂运气将身旁落地之刀,约莫十余把尽数提起,转势推手,便见那刀影似是长剑划过雨水直朝雨烟飞去。
冷泽宣飞身踢落几把,侧头看时白少棋正以长剑运气阻其来势。便见李雪蝉自怀中抽出一小佩刀,腕间动力,短刀便以同样的方向向雨烟飞去。来不及阻挡,冷泽宣转头大喊一声,雨烟正侧过身看时,自眼前便划过一刀影。刀尖抵至那圆形石刻,方又弹落至地上,顺着石阶掉落了下去。几缕额前发丝便穿过雨隙飘落而下,雨烟却未注意。刀抵石刻的一刹,她分明觉得那圆形石刻向右略微转动了。
一下似是明白了什么,忙转过身去,用力将那石刻转动了半圈。又将另一半石刻推转同样圈数,侧身站至一旁看时,却未有任何响动。心灰意冷却正欲上前,忽的那两侧的影壁具向中心移动开来,直移至两半圆石刻背部相抵。接着两石刻便各于东西两向转动半圈,只听似是山石移动的一声闷响,两侧影壁和在一起,石阶应着这声响登时隐于地下。
待雨烟转头再看时,正见李雪蝉怒目瞪着自己,一手握着的剑与白少棋手中那剑擦出伶仃声响。雷声之中,只听冷泽宣的声音甚是微弱地喊着:“撤离此地!快!”
雨烟带着芮城而来仅剩的几人沿着石桥一路杀向遇冷亭,那里有他们离开的最后一线希望—马匹。雨中马鸣凄厉,抖擞着长鬃,甩去那沾湿的雨迹,自鼻息里蒸腾出的雾气不时便消散在长风之中。雨烟只记得开扇合扇之间,数人倒下,手已麻木,自己便离那马儿愈来愈近,直至站在它们的身旁。她翻身上了马,向那芮城卫兵们喊道:“上马,沿长桥向西侧走。”
一卫兵跃进亭子,甩下手中兵刃,翻身骑上一马。左右手各扯住两马的缰绳,只见他双腿一夹紧,同时两手挥动缰绳,只听‘驾’的一声,三匹马应声又冲回了雨中。沿着那短桥向影壁后的院中冲去。
院内李雪蝉怒火中烧,眼中泛着凄冷寒意,博弈之中招招似要夺命。雨血中,几名芮城的死士仍同青屠二帮厮杀着。那牵马的卫兵朝雨里大声喊着:“少主,白公子,快点上马离开!”
白少棋回身见那马儿在雷雨中踏动着蹄子,转身见冷泽宣左手左臂皆是刀痕,遂扯了冷泽宣一把,将他推向那卫兵,道:“你先上马,快!”李雪蝉正欲阻挠,便是分神。这边话音刚落,白少棋便使尽内力正朝李雪蝉腹部打了一掌,遂忙翻身上马正朝短桥奔去。李雪蝉捂着腹部后退两步,心下叹这少年内力强劲,好在诸宫调护体,还算是无碍。一想他几人就要就此逃走,便怒喝向青衣堂的人:“快牵马来!追不到他们,你们都别想活!”
白少棋驾马出来时,雨烟正在遇冷亭中等着他,两人并骑沿西侧长桥策马直至赶上冷泽宣等人。冷泽宣回身看时,见雨中一片人影显现,李雪蝉带着青衣堂人马已紧跟在他们身后:如此,是不可能上得了船的。冷泽宣心中犹疑片刻,指着山那侧,向众人喊道:“朝那边走!”
诸人勒转了马头,向山那一侧疾驰而去,身后,李雪蝉似一寒剑紧紧地咬着。马身跃起,上下颠动着,大滴的雨珠如石子一般打在脸上,雨烟几乎已睁不开眼。她从不知夏也有这样的时日,只觉这风像是深冬吹来的,吹在湿哒哒的衣服上,惊起一阵寒颤。她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抽动着缰绳,在雨中跟着那个自己熟悉的身影一直狂奔着。待到停下时,便被一把拉下马来。眼前是一石室,接着只听轰隆一声,是石门关上的声音,雨声雷声霎时消失在耳畔,里外登时似是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雨烟茫然环顾着,哥哥还在,少棋还在。她深深的呼了口气,一个趔趄蹲下身来,这才觉得腰间的伤口有了些许疼痛。
冷泽宣倚着石壁坐下,将长剑放在一旁,缓言道:“这里只能避着一时,好让我们喘息一下。出去的对策我们再想。”雨烟看到,说这话时冷泽宣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剑放在了一旁。又自怀中取了冷凝散,开了瓶塞,将药粉撒在了左臂那道最深的刀痕处。方盖了瓶塞递至白少棋手中,朝雨烟道:“记住出去以后务必将这一切告诉你汀然姐姐。”
雨烟扶着白少棋的肩臂,觉乎了药粉落在伤口处的丝丝疼痛,心下疑思:告诉汀然姐姐?为什么要我告诉?雨烟抬眼环顾这石室,唯一的出口就是这石门,石门外虽暴雨不停,李雪蝉也必然会派人守着这里。一旦长时间困在这石室中,定是必死无疑,莫不是哥哥已经想好了一切?是了,除非他已经事先想好了退路,否则不可能带我们进来。
雨烟想起自己曾随手翻看过的兵书,也大概明白这个时候若要保全所有人,必然是要有人诱敌离开,方可另余下之人全身而退。哥哥的想法想必就是这样吧。雨烟看着冷泽宣在伤兵之间走动,不时俯身询问,分明就是在安排余下之事。冷泽宣是什么时候想到了这样做,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一旦不能顺利登船,便以己诱敌,保全大家?这一切雨烟全然不知。
白少棋见雨烟呆呆地坐着,悄声问道:“不疼吗?”
“嗯?”雨烟回过神来看着他。
白少棋笑着抚开雨烟额上的发丝,问道:“我问不疼吗?”
雨烟低头看着腰间渗出血来的伤口,摇了摇头,整个人侧身俯在白少棋的肩上,累的似已再无力动弹。白少棋合了药瓶,触着的衣服皆是雨水浸过在石室中泛着的寒意,他紧紧的搂过了雨烟。只听她喃喃问道:“你爱过我吗?”
白少棋心中一震,紧搂着她的手不敢移动丝毫,喉中喑哑,不敢说一句话。雨烟双手环过他的腰,将头向里靠了靠。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