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雨夜之中雷声作响下,雨烟抬头望去,只见雨水斜过夜幕呼啸着拍打而来,耳畔是其打着枝叶发出的声声呜鸣。再回头见身后似已有人跟来,黑影幢幢,看不清有多少人马,更不确定是否追兵已尽数跟来。山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这泥水中,鞋上已乌黑的辨不出颜色,雨烟扶着坡上的林木紧步向山上走着,丝毫不敢停下。
雨烟向上艰难的迈着步,腿越来越提不动,打在身上的雨水似是也融进了身体,变成了无形的负荷。夜太黑,雨烟怕追来的人以为是错觉,半途而返;却又怕走的太慢,反被识破。遂时不时的开合着雕花扇好发出那些泠泠声,又担心太刻意,便不住地回身,确认是否引得他们过来了。
黑幕深沉的压着这密林,雨声渐渐的淅沥,化作丝丝绒线斜穿着滑落。行进也变得不再那么艰难,身子却越来越重,雨烟抬腿撑着向上走着。走了许久的感觉,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正是在向这黑暗中最隐秘最不阴寒或许也是最解脱的那一处走去,而对于那一处,无人知晓进去以后的一切。
青衣堂的一细面小生一手握着剑在前头带着路,引着一众人马紧追着。他身后约莫越过几人,跟着一棕红衣服,头上扎一头巾,臂膀上刺着屠龙帮图腾的大汉。那大汉虽是粗壮,走起山路却甚是费力,又加之风雨阻力,更是吃力的很。遂见他将刀柄插入泥中,单手叉腰同那带路的小生喝道:“哎!我说那小娘子!你别瞎带路呀!”
这一喝声,引得众人停下步子,皆朝上望向那细面小生,雨水迎着那几人的面。便见那小生回头,朝那大汉道:“还请哥哥口上放尊重些!都是为各自堂主办事,既然如今两帮合力,还请哥哥尽心办事才好!”
“不是我不尽心!只是这人影都没有见着一个,该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哥哥若是不信,大可不必带人跟来。若是放走了他们,想必穆帮主也是会怪罪的吧!”正是说着,便听上头林子里,除却淅沥雨声,传来了几声泠泠声响。经日间一战,他一众人皆知这是冷雨烟所持那雕花扇开合之时所发出的特有声响。只见那细面小生嘴角微微浮上一丝无疑笑意,向着身后众人道:“快点跟上!别让他们逃走了!”
雨水沿着那坡将一路的脚印冲淡了许多,不很见深浅,更是辨不出大小,他一众人遂未起疑。又加之那泠泠扇声,便更是确信此行不虚,遂将身后留守的几人也叫上来。便是卯着劲追上山去。后来雨势渐小时,更是加快了步子。
一日雨淋,根本无力喘息,这也不知是多久的山路,雨烟如今已是快吃不消了。只觉的身后的骚动声势越来越听得分明了,人应当是跟近了不少。雨烟仍旧不肯停下,便撑着那粗枝偏偏倒到的拔起腿向上走着。坡上的泥水流的慢了许多,不时又汇聚在一起的坑洼。雨烟匆匆回身看看,不住地心中一惊,觉着心口寒了一半,整个人在雨中有些颤栗。这么近,仅仅是一个树丛拐弯的距离,他们竟然赶上来了,还有多久,我还能撑多久。
也不知突然是哪来的气力,她回身拔腿就向那隔着些距离,却可以望见的山间平地上奔去。边跑边向前方那并没有人的地方喊道:“哥哥快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雨烟便奋力的跑着,心中却笑,不知自己竟可以演的这么好。从前自己还是一个连谎都说不全的孩子。
紧随其后的青衣堂小生听到了雨烟的喊声,隔着树丛,看见前方的瘦弱女子在雨中向山间平地狂奔着。小生向后用力挥手上前:“快!他们就在前面!”
那一众人登时也加快了步伐,兵器蹭过树丛发出摩挲的凄惨声,起先的布衣大汉来了精神,迈开步子也朝上奔着。
紧步,停停,回首,紧步,再停停,紧步来不及回首,他们追的太紧了,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他们是否跟上来,或者是否跟丢了。他们怎么会容到手的机会逃走?雨烟喘着粗气,扶着山间平地旁的巨石微微的靠了一下。约莫觉着自己此刻定然是面色惨白的吧?真正到了,也许就不那么可怕了。
雨烟想起冷泽宣从前擦剑的样子。一个剑客,已知前方之路有去无回,也许那一刻是在想,不知此生泯灭,这剑若再辗转会至谁人手中?而那人,可还会像他这般执剑,可还会用这剑了却他人浮生。擦剑,定是在同它做最后的道别了。
而手中这雕花扇呢?刎过多少人的颈项,平添了多少妻离子散的悲情,雨烟不敢说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他们又何尝真的有罪?雨烟垂首,蹙了蹙眉,却又即刻舒展了。她用本就不干的袖子,拂去墨玉雕花扇上的水渍,那被血水浸润过的污渍。笑着抬眼看向面前的一群人,眉目中第一次这么清冷的含笑,他们如此汲汲渴求,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吗?他们不知道又怎样,知道了又怎样,这世上有人站在云端,便有人托起云端。若不是他们,也只不过是再换另一批人而已。这倘若是冤债,终有人会替他们偿还的。
晃神之间,那粗壮大汉砰的将刀杆抵在地上,飞溅起一圈水花,刀面上的银环撞击的发出泠泠声响。只见他怒目,抬手指向雨烟,喝到:“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哥哥呢?!快点交代!否则爷爷我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雨烟不回,只是缓缓地擦拭着另一侧扇面,连头也未抬。
青衣小生见状,拍手冷笑道:“好一个调虎离山计!若不抓住你,让我怎么回去与堂主交差!”说罢,拔出腰间佩剑,翻身踩着水花便向雨烟所站的那石壁刺去。雨烟斜下腰身,抬手开扇,划过剑尖,借力挡下这一剑。那小生反手斜晃,剑影灵动,似一青蛇曳转而至。雨烟开扇双手用力一挡,合扇,自上直击至剑身。那剑却是把好剑,未有丝毫断裂,便只是自那青衣小生手中滑落。剑落之时,那青衣小生嘴角浮上一丝笑意,瞬时一掌打在雨烟肩上。本就一日奔波,已是无力,此时连这一掌便也有些受不住,雨烟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捏紧手中的扇子,感觉肩头一阵刺痛。喉咙中翻涌着什么,忍了忍,便又强行咽了回去。
那刺青大汉见雨烟在那杵着,似已无气力动弹。遂提着刀走过来,边走边大笑着:“这有你在,不怕你哥哥不再回来!”正伸手欲拉过雨烟。
却见雨烟迅捷地一个抬手,开扇,扇叶自那大汉左眼划过,浸在扇面上一丝血珠。那大汉猛地将刀一挥扔到了地上,大喝一声,抬手忙捂住眼睛。整个人蜷下身子跪倒下去,两手拼命的在眼周狠抠着,嘴里不住地嘶吼着。众人的注意力一瞬皆被这大汉吸引着。
只见雨烟收扇回身,便向那崖边冲去。待那青衣小生反应过来,直冲着追上去,雨烟已一个纵身跃了下去。再向下看时,只觉方才一切虚幻,这冷氏女子却如一阵云烟就这么消散在了雨中。耳畔隐了那刺青大汉的哀嚎,迷蒙之中,青衣小生蹲身拾起落在崖边的发簪。风将雨丝吹落在眉目间,深深的融进了眼里,不知为何,握着那簪子,那小生的眼里却泛起了泪水。他起了身,夜色愈沉,雾幕之中依稀辨得出山的轮廓。雨不再是咆哮着席卷而来,却是静静的就这么斜吹着,直吹进心底最深的地方。
却未想过,她真的敢跳下去。那青衣小生抚着簪上精致的雕纹,缓缓的转了身,向那下山的路走去。几人紧步跟上来,请示道:“舵主,这冷雨烟死了。怎么办?”
青衣小生没有回头,将那簪子放在怀中,依旧缓步向山下走着,声音里辨不出心绪的起伏:“堂主那边我自有交代。”
跳下去的一瞬,雨烟觉得周身轻飘,再无知觉。风将素纱衣摆斜斜吹动,却再掀不起任何风浪。发簪滴地,青丝斜落,拂过衣襟,拂上那清丽容颜,撩起眉梢那抹忧思。就这么,与过去告别了。雨烟闭了眼睛,嘴角却渐渐的扬起一层笑意,融在心里,融进这夜幕的雨中。
忽的背后一凉,似是陷落幽谷,周身沉入冰冷之中,耳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是在水中吗?依稀觉得胸中的律动渐渐缓了,鼻中似已呼不出气息,她多想挣扎,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微微的睁眼,一片漆黑,朦胧中却似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水天色长衫,清冷面容,一壶,一酒,一天下若闭了眼,便是永远了。她微微的抬了抬手,记得这氤氲处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别了,少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