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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诉尽平生
书名：冷凝诀 作者：茶子 更新时间：2016-12-12 23:01 字数：3040
夜色愈深了下来，墓前，孟子了质问着：“你告诉我，你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值得你这么做？！”说毕，她抽泣的笑着，她知道自己不需要答案，一切都已然如此，原因早也就不重要了。她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转身拭了泪，向茶室走去。
白少棋跪在那儿，耳畔回荡着孟子了的话，句句清晰。雨烟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她从来没有问过？从未提起过？走的如此决绝，竟连解释的机会也不愿给我。白少棋松了手，那墨色的巾帕迎着凝重夜幕下的清风，飘摇的躺进那凹陷的小坑中，似欲在无声中蓦然埋葬过往。她是害怕吗？怕我也怀着阴谋，才接近她？怕我也为了利用，才保护她？她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可是她本该知道的，她知道吗？为什么不来问我？！有那么一瞬白少棋多想震怒着质问她，即便明明错的是自己。可是人都不在了，还问什么呢？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令水城里，她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女孩，会笑着将花插在发间，跑着跳着无拘无束的，什么时候竟也能瞒着他，瞒住这么多事。那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呆坐着喝酒，她从来没有问过，可是会远远的跟着看着。他说她眉间点着花钿的样子，就不像个小女孩了，记得自那以后她就时常带着一墨色花钿。若不是冷氏遇难，也许他这辈子同她说的也就这一句话了。可是那时就总觉得，在他们之间，即便无言，却也各自心安。就这么远远的知道她还在，似乎就很心安。当年，她也是这样觉得的吗？
盯着那血色的字迹，“君安勿念”，白少棋的心口紧紧的揪着。她是为我而死，亏欠冷氏的，她是想替我偿还？她怎么这么傻，这世间怎可能有偿的完的债。白少棋的手紧紧的握着衣服，将衣摆拧出一团皱印，心中的却自私的不愿后悔。他不舍得后悔。如果当初没有见冷文庭，没有去令水城，没有遇到她，如今的她也许还在世上。可是若是没有见到她，自己的这十几年又是怎样的，白少棋不愿舍去，更不敢舍去。也许这样他完全的拥有了她，他清楚的知道了她的心。
眼中再没有泪了，她不愿这样的带着伤悲的日子，她在时都还是欢声笑语的。她走后，即便不能是一样的，也不该再有伤悲。白少棋伸手将那小坑中巾帕拿了起来，轻轻拂去了上头蒙上的土砾，细细的叠好放进了怀里。他用手拨着泥土，埋起了那坑，余光里看到一旁茶老的墓安详的伫立。白少棋侧过身子，目光像是在看一位故人，深深的掠过了墓碑的每一寸。是时候有个了结了，他起了身向茶室走去。沉缓的步子带起了落在尘土间的落叶，迎着风吹起了外罩的纱衣，迷蒙的飘散了他身后的过往。
斯人已逝，躺在这里的只不过是生者的念想。而孤坟独倚这一方天地，总有掩不住的肃杀凄凉，即便是装饰打理的再干净，又有何用？墓旁，那新翻又掩埋的土堆，若经尘世轮回，再看时可还记得这里曾埋葬过一段记忆，一段含糊不清可却刻骨铭心的记忆。当那每一寸的细沙滑过白少棋的指间，心中一直掩埋着的一切躲避着不愿想清的一切便也渐渐清晰。曾经以为若能找回从前失去的，那时已弥补了过往的伤痛，是真正的幸福。那时再告诉你一切，于是我们可以永远幸福的走下去。可是如今才发现，从前失去的是那么难以弥补。我在无声之中挣扎，以为离幸福越来越近，可却失去的更多，以至于失去了你。
子了坐在几案旁等着，为何是等，子了也不知道，也许只是觉得白少棋会有话想同自己说。白少棋踩上那阶梯，木质的间隙发出些吱吱呀呀的声响，缓步进了茶室。面容上是沉静的，似乎将方才来时的憔悴之色都收了起来。他提了衣摆，坐在了几案的侧旁。
子了没有说话，低头将早已煮好的新茶斟了一杯，抬手放在了白少棋的面前。
“我一直想告诉她，总以为今后还有机会，却不想一夜间就再无今后了。”白少棋接起了茶托，轻轻的用盖子拨动着漂浮的茶叶，清冷的眉目幽幽低视着，顿了片刻，却没有喝便又放下了。这是雨烟最喜的茶，孟子了不知道为何随手就泡上了。
白少棋侧过头看向窗外后山，声音很是平静，似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三岁时家中罹难，父母双亡，无兄长，无叔嫂。那时话还说不全，只知道饥饿难忍，就在街角的巷子口捡别人丢下的食物，为了一个包子和商铺店主们的狗争抢，受尽那些沿街孩子们的嘲笑戏弄。衣服穿的破烂，就那么赤着双脚，在寒冬里，身上都是划痕却也不知道疼痛。师傅就是在那时遇见的我”
孟子了喉中哽咽一下，从未听白少棋说过的往事，雨烟败给的这些曾经，却不知竟是如此。分明觉乎了他的停顿，可是子了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六年前，寒地受冰雪侵袭，家中人尽数死去，灾后年幼的白少棋流落村镇，却饱尝人间冷暖。饥寒交迫之时，唯有将瘦弱的身躯蜷缩在角落，好忘却些许的寒冷。车如流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中却不会有人注意这个蜷缩在角落的身影。街边蒸腾着热气的各色精致小食，衣着华丽裹着狐皮锦缎自马车里下来的少妇，这些都与白少棋无关。与他有关的似乎只有这漫天飘散的绒绒白雪。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街上的一切，却未察觉走至他一旁的那个人，那个今生注定有缘的人。
待白少棋反应过来，怔怔的张着大眼睛注视这那个人。简单的粗布衣服，外面罩着白色的狐裘，头顶着一顶白色绒缎帽子，手中拿着一灰色皮鞭，一副山中猎户的打扮。只见他略有皱纹的脸上虽显露着沧桑年月，却依旧掩不住焕发的容光，那两颊被寒风吹得微红，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精神。
白少棋只记得那时他微微弓着身子，脸上布满慈祥：“孩子，家中的人呢？”
白少棋看着那人，摇了摇头。
“跟爷爷走好吗？爷爷不会让你挨饿受冻的。”
白少棋点点头。
那人爽朗的笑笑：“来，爷爷带你吃东西去。”说着伸出了手臂，抱起了年幼的白少棋，拥在那暖暖的白色狐裘中。也许是已经走投无路，也许是他坚毅温暖的眼神，又或者是他坚实的臂膀给人的踏实，让年幼的白少棋在点头摇头之间选择了相信。而这人就是白少棋口中的师傅，或许是除却雨烟，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的另一个人。
梳洗干净，穿上白色的狐裘小夹袄，带着狐裘帽，在一团毛绒之中露出那英气小脸的白少棋惹的那人开怀的笑着。不时的拍拍白少棋的肩道：“娃娃，以后就同爷爷一起生活好不好？”白少棋讷讷地点点头。那人便又开心的笑道：“哎！不可不可，以后要叫师傅，不能叫爷爷，叫爷爷都把我叫老了。”
白少棋清楚地记得那老人有多么的健谈，回山的一路上，老人总是不断的问着，问他的名字，问他多大了，问他以前可进过山，问沿途的树木他以前可都见过。老人总等不及他回答，便自己说出答案，方开心的大笑起来，整个山里都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震得枝桠上的雪似都要颤抖下来。初次进山，也不知是几折几回，也辨不清是何方向，只知走到了密林深处的地方。
在一个凹陷的石门前，老人蹲下了身，揽着白少棋的背，语调不再那么轻快。老人顿了片刻，抬手指着那石门，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少棋，爷爷是个守陵人，那个就是爷爷守护的东西。”
“什么是守陵人？”略带稚嫩的语气，那应是白少棋第一次问他问题。
老人应是犹豫了片刻，方才答道：“就是人死了，把死去的人放在棺材里，有人看守着，好不让别人来破坏它。”老人宽大的手掌拂过白少棋侧脸的碎发，将它别在耳后：“少棋，害怕吗？”
说这话时，白少棋看的出老人眸子里逃避着的孤单落寞，也许是不想让他失落，也许是真的不怕，白少棋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不怕！”说的响亮利落。就这么两个字，却让老人眼中即刻泛起了暖意，开心的咧着嘴笑着。这是白少棋离开父母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别人来说，是如此的重要。眼前的这个老人，也许从那一刻起就已不能单纯的视作恩人了。
白少棋也不知道是该怨恨这场雪灾让他失去了本有的家庭，还是该感谢这场雪灾，让山里没了猎物，让他遇见了师傅，让这一世都注定了不会平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