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夫人闻后大喜,忙呼来乳娘,一道进屋照看婴孩。
国舅忙不迭直起腰背,捺住内心的狂喜,变尴尬为恭谨,冲着门后出来的人作揖道:“高人辛苦!”
青木道人叹了一气,方幽幽道:“令千金体格羸弱,全因降胎时丢去一魄所致。”国舅府上下嘘声一片,又听青木道人不紧不慢道:“只是一魄,倒也无甚大碍,此生多些病痛罢了。”
说得人轻巧,听得人沉痛。
刚刚迈入房坎的国舅夫人心志就稍稍弱些,闻言紧步出屋,拉过青木道人,掩着褶皱的巾帕双唇抖了抖,啜泣道:“高人,你一定要救救小女,老身年近花甲方得来一女,实不容易啊。若看着小女受病痛折难,何其忍心?老身愿减些岁月换取小女一生安健……”
国舅拦下夫人的话,拜道:“高人乃得道仙人,医道自是不凡,必然成竹在胸,还请高人指点一二?”
青木道人果然胸有成竹:“国舅爷莫急,可着人取昆仑山的芣苢草,煎汁半两喂之,此其一。其二:令千金体质羸弱,成年之前不宜过多沾染世间俗气,是以,待令千金周岁之后,国舅爷可送令千金入住子长城外的无量观清修,贫道着时诵〈易经〉为其巩固根本调养生息。待令千金及笄之年,便可还俗归宗。”
长安城往西的邻城子长城外的流云山,山高入云,林密枝茂。
自当年国舅爷将独女送入流云山顶的无量观以来,屈指一算,这时日恍然流去了十五个春秋,转眼已到了纪朔五十二年。
这年天灾重重,南涝北汗,好在大丰的宣统皇帝雄才伟略,致国有方。社稷之初便高瞻远瞩窥破地理优劣,通河渠以南水北调,种植被以存露制雨。如今即使汗劳过重,百姓亦可挖些野菜果腹,不至到饿殍满地民不聊生难以收拾。
这日,云高,日毒,蝉喘雷干。然而流云山下却是绿树成阴,一派清凉。
山下的田埂边,三三两两的妇人头包布巾,手持镰刀,刀起刀落间,连根带土的挖下一株芣苢草抛入背上的竹篓里。
妇人们虽在劳作,然看着田埂间满地的芣苢草,甚是欢愉。辛劳酷热之余自娱其乐,不重不轻地哼起了传唱已久的《采芣苢歌》: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捊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本是一首普实无华的曲子,竟以蝉鸣为弦,以镰声为凑,再经妇人们娴熟的唱腔,确也唱出另一番韵味。引得山间的林鸟为此啾啾鸣叫,更使得这首《采芣苢歌》轻盈婉铃,畅耳爽心,足够为洗去路人周车劳顿的彼乏。
田埂的另一边,唯一一条通向山顶的山路旁,一株参天大树耸立直上,浓密的枝叶四向散开,在清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
大树下,躺着一匹马,这马倒是普通的一匹白马,然贵在蹄长齿健。此时正借着这一地阴凉,打盹甜息,时不时哼上几声粗气,似乎意在与那歌谣合鸣。
粗壮的枝干上,坐靠着一位避暑的青年。青年头枕着主杆,垂荡着一腿,另一腿曲在枝干上,十指交叉的双手搭着曲起的膝盖,一席纤尘无染的白袍,被林间徐徐而来的清风随意撩起。悠闲自得地闭目聆听这畅耳爽心的歌谣,然而树下那马儿时不时的哼鸣,惹得青年眉心上的“川”形皱印时松时紧。
不过,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份难得的惬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