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言眉棱一股再股,最后道:“车云子的忧心不无道理,夜闯皇宫确实凶险,但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办法。”
“我们,我们可以写状子,告到廷尉,要示皇上彻查此案。”车云子说得很是认真。
“到底是皇上的家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你以为廷尉里的人都是公正无私,正真不阿,不畏强权的人?你这一张状子递上去,还未走出廷尉大门,不但你师妹,连你与我一共被扣,届时,别说希望,就是奢望都没有,只有等死的份。”薄言凝眉小视车云子,分析个中要害。
“师兄,薄言哥哥说得对,事关皇帝的家世,那些官员只希望越早结案越好,哪里还会多事,此事,就依薄言哥哥吧。”芣苢左右冥想了片刻,道:“明日你去街打探下去,再多添些干粮,明夜若是我与薄言哥哥在宫中被人发现,只怕会有些阵子要窝在此处。”
“唉,好吧!”于芣苢的话,车云子一向唯命是从,于是芣苢才将吩咐完,车云子便疾疾应下了。然则转念一想,恍悟道:“不对师妹,明日去添置干粮,夜里我与薄道友进宫,我有些身手,若被发现还可以帮助抵挡。你不行,你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师哥,你的身形魁梧,很容易被发现,再者,从前流云山,每次爬树,哪次你胜过我?”
芣苢一口就把车云子往拍死,而且,这是事实,事实到车云子有口难辨。憋屈的眼神只能往薄言那边瞅,希望薄言能替圆几个好话,他以为,薄言定然也不希望芣苢涉险。
薄言收到信心,又看了看芣苢,两相做了比较,方道:“苢儿言之有理,她虽不会武功,但贵在身手敏捷。”
如此,车云子耷拉了脑袋,他还有什么话说呢,只是,只是太不放心芣苢了。满是哀怨且自责的眸光瞥一瞥芣苢,芣苢见是不忍,安慰道:“师哥,守在这里很重要,食物很重要,我是朝廷要犯,置扮干粮的事做不来,只能靠师哥你。”
一翻软语相慰,车云子大是受用,正欲开口称谢,又闻薄言道:“道长,另再备些伤药,和芣苢调理之用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车云子郑重的点了头,道:“薄言道友,师妹,此事尽管包在贫道身上,事无具细大小,一应俱全。只是,还望薄言道照顾好师妹。”
夜里和衣而眠,除去薄言转展反侧不能成眠,其他二人睡得很是香甜。车云子的打鼾声时不时响起,均被芣苢在半醒半睡间拿手捂住嘴方主才遏止。听不见鼾声,芣苢转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自从自己文家出事后,芣苢头一宿睡得这么香甜,许是由客栈搬来了文家,家中的气自使她有些安全感,是以方才睡得香甜。
然而薄言却卧不成眠,闯皇宫不是小事,一面要警醒十二分的精神去避开巡逻的侍卫,一面还要费神寻路,应对起来实在有些吃力。
思及此,薄言换上几日前用来探访天牢时所穿的夜行衣,放松手脚的关了门出去了。
这一觉,芣苢睡得意外的深沉,就连车云子何时出的门也未有知觉。醒来时,天气阴沉,正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水,只观天气也断不出是何时,然而薄言却仍在补眠。
芣苢不忍打扰,轻手轻脚的取来桌上的烧饼,移去薄言近旁,一面吃着,一面瞅着,似乎也是一项乐趣所在。
“是我吵着你了?”虽然尽量放松了动作,但还是吵醒了薄言。为此,芣苢深感歉意。
薄言扶着额头,坐起身子,完全是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那满目的红丝,看在芣苢的眼里更是心疼:“你昨夜是否又去采点了?”天牢那次,薄言牺牲了三个晚上睡眠的时间,潜伏在天牢附近,方才为她寻来那么好的一个契机可以见到父母。个中感激之情,如今也是只能存在心里。
薄言点点头,握来芣苢的手,疲累中扬起一丝笑意:“皇宫内宛你我都不曾去过,若不事先去采点,只怕寻个路也要花费一个晚上的时间,时间对我们来说很是珍贵,浪费不起。”
“那,你再睡睡,待太阳下山后我再叫你。”芣苢轻柔的扶薄言躺下,捻来衣袍为其盖上,又将屋外录来的驱蚊虫用的龙舌草搬近薄言,总是希望薄言好睡。
薄言果然是困,才将躺下,半磕着眼瞅着芣苢忙碌的身影,竟也沉沉睡去。
这次,芣苢远远的静静的坐着,一声不吭,一眼不眨,就看着薄言的睡容,好像只要看着,心里就有一种安全感,无比满足。
直至天色入黑,雨水渐止,车云子背着两袋包裹,一个来用装水的牛皮袋回到屋里,薄言才再次醒转。
车云子将那牛皮水袋交给芣苢,摸上牛皮水袋,还有中肯的热度传来,芣苢甚是怀疑地拧开盖子,一股浓浓的药味立即扑入鼻端,呛了芣苢一呛。
车云子见状,提手挠了挠额角,端了几分腼腆的模样道:“你的身体还需调理,奈何这里生不得火煎不得药,只好在外寻了个地方将药先煎好了装了水袋里才将赶回来。这药味甚是浓郁,你且赶紧喝了它,醒得这味惊动了门口的那几个官差。”
这话表面看来也不过是尔尔,但其中透着多少的关心,芣苢又怎会听不出来呢?平日她与车云子闹腾惯了,但家中巨变后,大觉今时不比往日,车云子与薄言待她不离不弃,又怎能叫她不感动呢?
捧了牛皮水袋,芣苢忍不住有几丝哽咽:“师哥处处为苢儿着想,可笑以前苢儿总不体谅你,还总在师傅面前念叨你的不是。”
“年少无知的事谁还去记,师妹只管记着,不管如何,你身边总会有一个随叫随到的师哥守着你。”这话无异于表白,车云子说着很是不顺,也不敢去看芣苢,面红耳赤的说得有些温声吞气,完了又补了句:“不管你心里藏着哪个,你在师哥的心里总是最重要的。”这些话似是憋了许久,如今总算说完大大顺了车云子的一口气,面色映了烛火由里至外呈现了一种猪肝的颜色。
挠着额角踢着脚尖,羞里羞气的等着芣苢的回应,却只闻的某人咕咚咕咚的喝水声。车云子终于耐不是内心的紧张,抬眼觑向芣苢。但身旁哪还有芣苢影子,却在远在五步开外的门边,正皱下杏眉仰头灌着药汁。
车云子大是失望,耐足了性子待苿苢一口气灌完那些药汁,忙不迭从怀里取出一小包纸包送去正往门缝里大口吸着气的芣苢:“快吃一颗这蜜饯,去了去苦味。”
芣苢不待车云子说完,一把抓来含在嘴里,才觉得好过些许。
车云子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师哥的话,师妹可是听清了?”
果然,如车云子预期般,芣苢拎拎手中的牛皮水袋往车云子面前一晃,讪讪道:“方才只一心惦记着喝这些药汁,听得不甚清,劳烦师哥再说一遍,苢儿定然洗耳恭听。”
车云子半是失望半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无非是嘱你小心之类的,相信有薄道友在侧,也勿须师哥担心了。”言罢私自走向桌面,整理整理自街辛苦背回来的两袋包裹了。
这时,薄言似掐好了时间一般也醒转过来。开门观了观夜色,道:“时间刚刚好,苢儿,准备一下,半盏茶后动身。”
芣苢乖巧的点点头,走入床榻后换上车云子带回来的夜行衣,待薄言简单洗濑后,吃了点东西便跳出国舅府的院墙。
夜黑风高,正是翻院跳墙之时,薄言背了芣苢树下穿梭,黑色的夜行衣很容易融入夜色里,就像是矫捷的猫儿一样,只嗖的便跃过了圈住皇宫的高墙。
亥时三刻,正是宫中侍卫换班的时候。通常换班之时,正是巡查最为松懈的时候,薄言便背着芣苢,凭着昨夜暗探的路线,在房顶上轻巧跃过,比料想中还要顺利些,很快,便摸进了冷宫。
冷宫里确实冷气寒寒,果真名不虚实。通常关在这里的妃子,总是无望再出得了这门的,或疯或癫或自杀,总不是良好的出路。
芣苢感领颇多,一时顿在原地,望着眼前三间厢房,愣愣的不晓得应该前往哪间。最后,下意识的摸向右面这间灯光扑烁的卧房。
推开房间,屋里的一切令她震惊,除了一张光秃秃的睡榻,哪还见得其他摆设?地上都是稻草,想来这些稻草本是铺在睡榻里的,后来被人清了下来。
睡榻上,一个珠杈歪斜发丝凌乱的女子正瞅着她,一动也不动。
其实,芣苢与贞妃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贞妃去无量观进香时,一次是祭祖时。然则两次不处哪一次相见,贞妃总是雍容华贵的高高在上,哪容得世人半丝亵渎。
而眼前这个贱如乞丐的女子,真的就是往日可以呼风唤雨的贞妃吗?
不是,肯定是走错房间了。芣苢没有滞留,转身便要踏出房门,却在才将一脚迈出的时间冷不丁愣在那里,只因屋里的人唤她“苢儿”。
泪,唰的淌下成何。都道是伴君如伴虎,这话真真灵验。
芣苢缓缓回身,透过泪雾,眼睡榻中那名女人赤脚下地,伴着脚镣声响,徐徐与她靠近:“苢儿,真的是你?”
芣苢点点头:“姑母,是苢儿,是苢儿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