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如琴一时语塞,目瞪口呆得瞅着薄言,一时不敢相信向来温和兼让儿子竟然以如此恶劣的态度质问她。粗粗算来,这些年下来,薄言这是第二次忤逆她,第一次就是前夜,将文芣苢抱出牢房时,第二次就是现在,两次都为了那个朝廷要犯,那个毒害皇嗣的女人。
薄言见丁如琴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只语不言,只道是她做贼心虚说不出话说,便又道:“娘,苢儿她体格羸弱,又经历三翻两次的伤病,这种情况下又独自离开无人照应,与直接逼她走向绝路有什么区别?”
“你,你在质问我?”丁如琴仍难置信,泪涌上眶,“皇上的密令由淑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张公公亲自送来的,你当真为了那个朝廷通缉的要犯而不顾苟家的安危吗?”
“淑妃娘娘?”很难相信,火性几近暴走的薄言竟然抓住了重点,“娘,你说那密令是淑妃的人送来的,而不是皇上着人的?”
“蠡儿,这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不就是皇上的人吗?谁送的还不是一样!”丁如琴不以为意。
“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淑妃的阴谋,或许皇上根本就不知情。”薄言底声嘀咕着。
“够了蠡儿!”丁如琴看着如疾如狂的儿子,心有不愿,“你向来乖觉懂事,如今长大了倒张狂起来了,这淑妃娘娘也是你该数落的吗?何况将军还是你的亲家。”
薄言愣了几愣,道:“娘,你说什么?”
“唉,我索性与你说了吧,姮公主已过及笲,然而附马人选迟迟未定,这不皇上病生,淑妃娘娘就在几多重臣选中了你,能与皇家攀亲,这是何等的荣幸,为娘已经替你作主了。你啊,也要收收心,将那要犯忘了,别到时成了亲给苟家丢脸。”丁如琴说得津津有味,为得了这一门添足了脸的亲事十分的占占自喜。
然则薄言脸色僵硬,眉皱愈深,川印分明:“娘,你明知我与苢儿定了亲,你,你这是不顾道义,出尔反尔,不怕为世人耻笑吗?”
“我不顾道义?不错,我是不顾道义,要是我跟那迂腐的老头子一样顾着那几两重都不晓得的道义,咱们苟家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吗,老早被文家牵连入罪了。”丁如琴也是气急,胸口起浮不定,“是,我小人,你们是君子。我妇人之仁只想我丈夫与儿子平安,这有错吗?文家那丫头是与你定了亲,皇上也曾下了旨意不假,但那圣旨如今已被淑妃娘娘收回去了,已经做不得数。你说这淑妃娘娘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没有皇上的授意敢在圣旨上动手脚吗?那姮公主的画象我也瞧过,不比文家的丫头差,你与她成了亲,不但仕途步步高升,更重要的是可保苟家上下平安,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一股劲儿只晓得往前钻,就不会拐拐弯变通变通吗?”
站在仁意道德上,或许丁如琴的作法仍有偏颇,但单单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上,谁又能说她是错的呢?
儿伤一毛发,娘疼半寸心。自古母视子女为身上肉,明知前路有险能不拦着吗?
薄言心中动容,作为儿子,哪能有资格去指责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母亲呢?只是—— “娘的用心良苦,孩儿可以体会。只是娘,孩儿并不爱姮公主,您觉得孩儿成天对着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过一辈子,能幸福吗?”
“你爹和你娘还不是直到新婚之夜才见着第一面的,还不是瞧着瞧着才顺眼的。”
“可是娘,孩儿若心中无牵挂也便是了,如今孩儿心有所属,心有所念,你这样不是给孩儿添堵嘛。”薄言欲怒却不能怒,只不甚服气的讷讷道。
“儿啊,添堵总比丢去性命强。”丁如琴也算是苦口婆心。
“若是眼睁睁的着的心爱的人去送死,还不如一刀杀死我来得痛快些。”薄言眸光中的坚定。
丁如琴看在心里寒在心里:“你真要如此执迷不悟?”
“是,孩儿先答应了青木道人,后又承诺了苢儿,今生力所能力,定保护她周全,望娘成全。”薄言郑重道,真挚的神情只差下跪去证明。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非要气死娘不可吗?”丁如琴气抖道。
“娘,苢儿独自离开,就连他师哥也不告而别,定是知道自己不久将于人世,不愿我们为其伤心受累。如果大义的奇女子,娘真忍见死不救吗?”算是薄言苦口婆心的劝解。
丁如琴稍愣了片刻,继而扳起了面孔道:“救,怎么救?她可是有毒害皇嗣的重大嫌疑,你拿什么救?你若是硬要插手,非但救不了她,反而连累整个苟家,这样的结果,你也愿意去救?”
“孩儿不会以苟家的名义插手此事,于道义,于仁德,孩子都会想尽办法尽力去救。”薄言坚定了语气,“我这就去找她。”言罢提腿便走,却被丁如琴侧身拦下。
“我是你娘,我说不准去。”
“娘,苢儿体弱,奇病缠身,重病之下石药不灵,只有孩儿随身携带的神石相助易经方有成效。如若不然,她此去必死如疑。娘,苢儿宁抱必死的决心也不愿托累于我,我伸手能及却置若不顾,于安何安?”薄言一字一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切望能说服丁如琴放他离开。
谁料丁如琴想也未想,一气回绝:“不成,娘绝不允许你与文家那丫头再有半丝关联。”
“娘——”
“不准去!”
“娘,我若要去,你拦也拦不住我。”薄言无奈,只得做最后一搏。
丁如琴愣了几愣,蓦然自袖中拿出一把剪刀,将锋利的闪着银光的刀尖抵在脖子上:“知儿莫若母,你已被文家那丫头迷去了心智,为娘怎么说你都是不听,为娘花甲方生育了你,老来得子倍若珍贵,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送死,那做娘的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心头肉去死!今日你若不依娘,娘便死在你面前,也好过黑发人送白发人。”
薄言惊愕当场,不想丁如琴真能狠心如斯,怔怔的看着抵在脖子上的那把剪刀,不知道该如何反映,只下意识道:“娘,你何苦如此逼迫孩儿?”
“这是在做什么?”威严之声喝在门外,“老婆子,还不把剪刀放下!”不用想,这正是苟佑群的声音。
不错,这边的动静哪能不惊动对面隔壁房间的车云子呢。车云子暗中观察了片刻,突然间脑筋转得飞快,投机取巧的去寻来苟佑群。
相对起丁如琴的愕然,薄言恰如见到救火的水欣喜不矣:“爹,您从小将孩儿托给青木道人,为得就是随道人修身养性,学君子之道,丈夫之风。而如何一切背道而驰,孩儿……”
“蠡儿,你长大了,有大将之风,为父甚感骄傲。”苟佑群拍了拍薄言的肩,转而对丁如琴喝道:“老婆子,还不把剪刀放下,杵在那里做啥,学什么不好,学街头的王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几岁的人了,还与小辈子一般见识,你丢人不丢人。”
“老爷,以前几十年,我一真都听你的,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全由你说了算,就连蠡儿才落地你便随手将他送给了一个云游而来的道人。都是些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但今日,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再让蠡儿离了我身边,我……”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你暗中与张公公密谋私下改定蠡儿的婚事就已经违逆了皇上的意思,又将皇上的圣旨交给张公公,你可知道,不妥善保管好圣物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已经亲手将蠡儿推入了火坑,还谈什么心头不心头肉?”
“我,我……”苟佑群连珠带炮轰得丁如琴哑口不言,一连“我”好几个都“我”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剪刀落地之间,却见丁如琴满脸讶然的望着苟佑群:“你,你都知道了?那淑妃娘娘……”
“老婆子,先帝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当今圣上更是见不得后宫的妃嫔与前朝官员暗通河渠,更别说是守城的大将。唉,老夫老矣,也变得妇人之仁,竟也听了你的意见觉得是对了,方才蠡儿说的话使我彻底醒悟。老婆子,你们都是半只脚踏入棺材里的人,小辈的事,就由小辈自己去定夺。”苟佑群揽过丁如琴的肩,也算是苦口婆心。
“可是老爷……”
“哪有那么多的可是?皇上圣意难测,贞妃一案尚未水落石出,文家是生是死还未定论。蠡儿,快些去吧,我未来的儿媳不能有任何闪失!”此言恰如惊堂木一拍,一锤定音。
薄言大喜过望,忙不迭拘礼至谢:“老爹英明,孩儿这里谢过了。”抬身时与门外探头探脑的车云子相识而笑。
出了将军府,车云子却与薄言道:“二师弟!”这一声唤得那个响亮,薄言一个不慎差点给葳了脚。
天上无月,借以将军府门前的两盏大灯笼,疑望着车云子。只见车云子一本甚是正经:“师傅曾与贫道说,收了一位俗家弟子,不想就是二师弟你。唉,也怪贫道愚笨,二师弟屡次三番提及师傅便理应猜得,唉!”
薄言恍悟道:“大师兄莫见怪,实乃青木道人不愿我以师傅相称,如此,我也自觉不以弟子自居。今日得你一声二师弟,我心倍暖,大师兄!”
“甚好甚好。即是一家门,咱也不说两家话了。师傅神机妙算,如果师妹有难,相信师傅定有安排。贫道想去一趟流云山,看能不能与师傅相遇。若有师傅相助,相信对了贞妃娘娘一案定然帮助。”车云子难得使一回脑子,且使得是地方,“如此,有劳二师弟去鄄城寻师妹,希望师妹莫要……”
接下来的话,就算不说,两人都是明白,薄言道:“有劳大师兄了,我这追月是匹奇马,可日行千里,夜视百丈,有它在,相信可以追上苢儿。你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