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管领着我到门紧锁着的会客室门口,然后淡定地掏出钥匙,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
门一开,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杨灿灿死死地抱着我的没了屏幕的笔记本电脑,被三个十来岁的小混混摁在地上,其中一个人举着一把刀狠狠地往杨灿灿身上一捅。
杨灿灿的血溅了出来,地上一片狼藉,我的东西乱七八糟地仍在地上,绝大部分已经支离破碎,可以直接当垃圾处理掉了。
另外有一个混混,似乎是这几个人的头头,叼着烟在一旁看着,顺便继续破坏我为数不多的还算完整的物品。
看到我来了,他喊了停。
他毫不在意地说:“医生早等着了!”然后,他吆喝着这几个人,大摇大摆地就要走。
“太过分了!”我气极了!我冲过去,挡住他们。
霍太太找人砸我的东西出出气也就算了,可她凭什么买凶捅人!杨灿灿是无辜的!他跟这事儿没有关系!
那个头头只伸出一只手,就把我推开了,朝我吐了一个烟圈:“小妞儿,别挡道儿!医生过来了。”
我这才看见,两个医生,带着几个护士,从隔壁冒了出来。事情早在他们的计划内,急救的工具都带齐全了,救护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那头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晃了晃:“十万元的赔偿款,我可全给你了。那小子死不了,哥几个下手有分寸。你就是送去做鉴定,也是个轻伤。”
我冷冷地看着他。
头头很无所谓地说,“你想去报警就去报,不过,你也猜得到报警后的结果。”
我看了这几个混混,只觉得冷得直哆嗦。很显然,这几个混混,包括这个头头,都有不满十六岁的身份证明。
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故意把人打成轻伤的,不需要负刑事责任。我去报警,法律也重罚他们几个不得。
当然,霍太太做事干脆利落,也不会留下把柄让警察能追查到她的身上,就算能查到她身上,凭她的地位与钱财,也可以让铁证如山变成证据存疑。
我愤怒地看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混混头头心情却是不错,直接将银行卡丢给我,说:“客人说了,密码,你知道。”
他们扬长而去。
留下我在他们背后,紧紧攥着拳头。
霍太太一环套着一环,步步紧逼,把人逼得到退无可退的绝境。
安顿好杨灿灿,已经是深夜。
附属医院里很安静,静得只听见点滴的滴答声,而杨灿灿躺在病床上。
那一刀避开了杨灿灿的要害。
蓄意而恶毒的伤害,那些凶手却不能被制裁。
这个社会,就是那么不公平,并不是好人就有好报。
杨灿灿是个好人,我以前也是个好人,但是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
病房在十六层楼上,我打开了窗子,往下看,就是到了十二点,这个城市还是很喧嚣,灯火璀璨,路上川流不息。
斜坐在窗台上,我觉得很冷,不知是夜风很冷,还是我的心很冷。
突然被人往后一拉,我往下一跌,被一个人一把抱住,一只大手迅速地捂住我的嘴:“别想不开!”
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我想要挣脱开。
那男人却不放手:“不要因为遇到挫折,想不开就去死。生命只有一次!”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原来他误会我要跳楼,忙不挣扎了。
那男人见我平静下来:“你别激动啊!”迅速地放开我之后,他飞快地关上窗子。
我笑了:“谢谢你,我只是看看风景。”
借着走廊的灯光,我看清了他的样貌,心里不由地往下一沉,脸上却是笑得更甜了。
我认得他。
他就是霍太太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孙倩幸福地挽着的老公。
很好,我还没有去找,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对方有些尴尬:“对不起啊,我刚才误会了。”
“没关系啊!你是好心嘛!”我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他,笑得甜美,“好心哥哥,你家里也有病人吗?”
很少有男人,能拒绝甜美笑着的少女的提问,即使他是一个正人君子。
他果然回答了:“是啊,我太太骨折了。我陪着。”
我留意到放在地上的保温饭盒,就用羡慕的口气说:“你太太真幸福!”我舔了舔嘴唇,问:“好心哥哥,可以问下么?医院的食堂现在还开吗?”
肯晚上替妻子买饭,他是个细心体贴富有爱心的丈夫。他果然留意到了,问:“你还没有吃饭?”
我点点头:“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好心哥哥的饭盒,肚子就饿了。”我低下头,羞涩地笑了笑。
吃饭不是重点,重点是搭讪,我得给他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他挺热心:“现在食堂关门了。我是外面买的。不远,出了后门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右转,往里走,再到第三个路口,左转就看到一条路,再往里走,就到了。”
“粥!”身后传来杨灿灿虚弱的声音,他眼睛半睁半闭着,“想吃粥。”
我忙过去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下,换上了满是担忧的脸色,细声细气地说:“我一会儿就去买。”
杨灿灿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闭上了:“算了,天太黑。”
这一幕,让谁看了,谁都会觉得我是一个无助的年轻女孩,在贴心地照料男朋友。
那男人的同情心果然开始泛滥了。他犹豫了一下,就说:“要不,你等我一下吧。我安顿好太太,带你过去,那边的确有点偏,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我赶紧道谢:“谢谢啊!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卓知。”他笑了笑,“举手之劳,不用那么客气。”
我忙说:“卓知哥哥,我叫张小白。”
卓知微微点头,说:“好!我会尽量早点。”
“那我在这里等你。真是麻烦了。”
我送他出门,回头就看见杨灿灿睁着眼,冷冷地看着我。哼了一声,他转过脸去。
只要不牵扯到小昭,杨灿灿的智商绝对秒杀我。他又对我熟悉,看出来我是在找机会接近卓知,就顺手推舟了一把。
没有他的配合,我还得再费点功夫让卓知答应。
我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还是燕麦葡萄粥?”
到底是年轻,杨灿灿睡了一觉,精神好很多。他转过脸:“卓知肯定不是有钱人,别告诉我,你对他一见钟情!”
我与杨灿灿从小厮混到大,对对方而言,早没什么秘密。我做小三的事没瞒他,而他跟小昭的事,我也早早地知道。
我的攥紧了拳头,口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孙倩。”
杨灿灿立刻反应过来:“她老公?”
我已经冷静下来:“是的。”
杨灿灿大概猜出来我打算做什么,叹了一口气:“当心让你那位知道!还有那卓知好像很喜欢孙倩,事情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分寸。”
这世上,只有不努力的小三,没有挖不到的墙角。
知道劝我是劝不了的,杨灿灿就只好说:“自己小心。”他换了一个话题,“笔记本里的照片没有丢掉吧!”
我很宝贝笔记本电脑,因为里面有我与妈妈所剩不多的照片扫描,但是照片再宝贝,也没有杨灿灿的安全重要。
我说:“下次别拼命了!人要紧!”
“还有下次?”杨灿灿冷着脸,又哼了一声。
“好好好,没下次!”我好言好语地哄着。
男人是要哄的,哪怕跟他再熟。
杨灿灿脸色缓和了些:“那毕竟是你妈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
除了那些照片,再也没有东西,能证明我妈妈曾经在这个又肮脏又绝望的世上活过。
这一切都是拜孙倩所赐。
我摆出一个标准的狐狸精的笑容,轻描淡写地说:“我妈受过的,我要一样样地让她尝个遍。”
杨灿灿看了我一眼:“当心别陷进去。”
我白了他一眼。现在的我,又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只会眼冒粉红泡泡地发花痴,做着关于爱情的白日梦。
杨灿灿冷冷地转过脸:“别怪我没提醒你,卓知长得挺像——”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不就是顾北辰么!他们不一样。顾北辰是看上去老实。卓知是真的老实。”我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调出来金主那套房子的电话,拨了过去,“是阿姨么?麻烦你一个事儿。我想吃燕麦葡萄粥,要两份,恩,再加一份汤包。麻烦送到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到了附近打电话给我。不用送上楼。我去后门拿。”
嘱咐完了,我就挂了电话。
杨灿灿有些奇怪:“卓知不是说要带你去么?”
我笑着摇摇头:“他今晚肯定来不了。”
“他不像骗人的人。”
在男人眼里,温柔清秀的女人大脑里装的都是棉花,笨得无药可救。其实啊,他们碰到的大部分都是是披着羊皮的母狼。好在绝大部分男人终其一生都见识不到女人的心计,一辈子被假象蒙到头,也不是什么坏事。
十年前,我见识过孙倩的手段,那已经很厉害了。现在过去十年了,她的段数肯定升级了许多。
看卓知那样,就是善良的老实先生。孙倩温柔一刀下去,他只会把脖子乖乖地再伸直一点,让孙倩砍得更畅快些。
“他说他得安顿好太太。”我好心解释,“他肯定会告诉孙倩他遇到一个女孩子,打算陪她出去买东西。你以为孙倩会放心地让她老公大半夜地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出去?”
“卓知看上去挺正派的。”
没一个妻子,喜欢老公晚上十二点陪着年轻女孩子出去走没什么人的马路!
再正派,卓知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
正派男人一旦出轨起来,可比风流男人严重多了。风流男人不过是身体开小差,而正派男人往往是身心全部都奉献出去。
那火一点燃,绝对地天雷勾动地火!
现在有一个正派的卓知做老公,孙倩自然要严防死守。她只要撒撒娇,说自己不舒服,让卓知没时间没心思出来就可以。
毕竟,我现在,对卓知来说,就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普通人。
这些话,我就是说给杨灿灿听,他也不太明白,所以,我选择了换个话题:“粥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才能送到,你要还想吃什么,赶紧说。”
杨灿灿半闭着眼睛:“你说,她把我卖了多少钱?”
杨灿灿说的是小昭,他的女友,哦,我觉得,现在可以在他的“女友”前面加一个“前”字。
据小昭她自己说,是郊区一所三流大学艺术系的,长得很漂亮,但人瞧着挺本分的。
不过,再本分的人,只要给足筹码,也立马不本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就看你给得起,还是给不起。
“别想了。”我说。
杨灿灿的眼圈都红了,拳头紧紧捏着:“你说我怎么能不想!我跟她才不到一年啊!可为什么?为什么!”
爱情里,一方揪着另一方问“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输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为什么。
如果一个人爱对方超过爱自己,那么他在爱情里的姿态只会低到不能再低,到了结束的时候,对方可以华丽丽地转身,而他就只能一个人蹲在小黑屋里舔伤口。
要是他挽留,浪费了时间,浪费了感情不说,还要被对方说成犯贱,成为对方四处炫耀的资本。
好马不吃回头草,分手已经证明这一段感情玩完了,那么挽留,就是明知道是个坑,还呼哧呼哧地跳进去。
中国女人几千万,这个不行大可换!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背叛外加出卖,足以把人伤得体无完肤!赶紧放弃算了。
可这事儿,我想得开没有用,要杨灿灿那根脑筋能转过来,他现在还爱得死去活来,只怕到这会儿,还做梦对方能给出一个“被逼无奈”的解释吧!
我说:“杨灿灿,你再犯贱,我把你从楼上丢下去!”
杨灿灿睁大了眼,伸手紧紧抓住我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棵救命的稻草,急得都快哭了:“我知道啊,但是就是忍不住!我就是想啊!就是想着小昭肯定是有苦衷的。刚才我躺在床上就想,会不会就是我做梦啊!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爱情就他妈的是犯贱!”
他真是急了,连粗口都爆了,浑身直打哆嗦。
看样子,杨灿灿已经领悟到,他就是再犯贱,也跟小昭都回不到从前了。
我原先就怕他还要一力挽回,现在他有这样的体悟,事情就好办。
我按住他:“别激动!还吊水呢!”想了想,我补上一句,“现在,你有两条路,第一,忘了她;第二,整死她。”
要是现在的我摊上这事,肯定就选第二条,这样惨淡地分手肯定做不成朋友,那么我何不再干脆一点,把对方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再翻一倍整回去。
不过,我知道,杨灿灿不会这样做。
我的话刚说完,杨灿灿就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的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他就睁着流泪的眼睛看着我,看了好久,最后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把眼睛闭上了,无力地躺了回去。
他选择了第一条,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