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是这龙抬头之日,万物复苏,象征着这一年的伊始,若是那日晴空万里不见一头云彩也就意味着这一年是好收获的一年。当然,这就是一种说法,但是皇家于这日携亲带子外出踏青是历代传统。早些日子同出行的名单已然定下,女皇也派人吩咐了下去。这二月二离今日也不过几日了。
这七皇女夙沙栾翛向来是个早起的人,今日也没有意外,早早地便起了身。负手立在园中的青湖旁,成群的锦鲤游了过来又游走,来来去去不知多少次,眼眸瞧着那在水中欢脱无比的鱼儿,本是沉着的眼透出了些许无奈,而后又消失不见,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男子着着及踝浅色掐腰宫裙,浅移莲步悠悠而来,面目青涩却带少见的绝色之姿,美如初栀。移至夙沙栾翛身边,屈膝行礼。“奴见殿下,殿下金安。”
“嗯。”
“殿下,袅君已起身在正厅恭候殿下,请殿下移步正厅用早膳。”
“嗯。”见那人依旧立在原地,又开了口“捻臻,今日是一月三十罢。”
那人闻言身子轻颤,努力使内心平静下来,可音中还是带了些颤音。“回殿下,是。”
夙沙栾翛似没听见他的颤音般,食指揉了揉眉心。“一切从简罢,本宫不想再生事端。”
“是。”
七皇女府中的膳食向来比较简单,却是比宫中的还要精致。早膳一般是主子在各院用的,今日因临近二月二便在正厅用一日膳,也不知是为什么只能说是规矩。十来道精致的小菜,熬得恰到好处的小米粥,就是一般大户人家的早膳许都要多几样,七皇女府却是这般。
用过膳本是无甚事便各自回院了,今日这七皇女许是心情好便让人在园中布了茶具棋盘,下了塌,携着这袅君便在这还有些寒风的园中赏花饮茶谈论棋。这大家公子会点茶道是不稀奇的,但能将茶泡得好的却是少之又少。这七皇女看上去是个满不在乎的人内里却是事事都要精致的人,哪般茶哪般杯子盛哪般水泡,尽是不同都要讲究。而今这袅君从焚香,净手,烹茶,煮水,煮茶,盛出,动作如行云流水不曾留滞,到让这七皇女有些惊异。饮一口茶水,倒是下了些功夫。
“不错,学了很长时间罢。”
跪坐于桌前的男子微微颔首,面目带着和和笑意,轻声道“家母好茶道,臣侍便随着母亲学了些,只学了些皮毛罢了。”
“你倒是谦逊。”
许是炉中焚着的香有助眠的效用,或是日头上来了,虽是不热却是让人有些好眠,夙沙栾翛便靠着塌浅眠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睁了眼便见一浅色身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洁净纤细的素手中是一串串着银铃的红色锦线,绕着那开得极盛的凤鸢花一点一点绕上去,盈盈身姿摇动,恍若在花间舞蹈,那消失许久的身影依旧如当年般纤细柔软。直直挺立着的不屈的背脊,明明那般骄傲却在她面前不得不敛藏一切。洗手烹茶,柔身委于丛间,素白的双手牵起银铃一点一点绕于枝丫间。
染尘,就是想到便要心痛的人如今就在眼前,那入股的相思若细细的蛊毒,游走在全身最终到达了心脉,只要一想起那疼痛就如荡漾开的江面,一阵疼过一阵。呵,原是这般思念呢。
被纳入怀中的身子轻轻瑟缩,将整张脸埋入那人颈项间,不是阔别已久的月桂之香,是那沾染了些沉水香的冷梅之气。顾不得许多,禁锢着那人的双手再一次收紧。似梦非梦的呢喃传到那人耳边,身子又一次的瑟缩止不住地颤抖,若不是身后人还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他极有可能已经跌坐在地上。他分明听见她叫他“染尘”啊。
“染尘,染尘,你怎可如此残忍。怎可一次都不出现在我的梦里,染尘,染尘。”
那无助似在对情人撒娇的语调令人心酥,分明不是在唤他的姓名他又何必如此心惊肉跳呢。原来清冷如她也可以对男子有这般浓烈的情感,浓烈到令他都窒息呢。曾以为他于她是特别的呢,原来是他想得太多了呢。
“殿下,让臣侍为您穿鞋罢,这二月的天气赤足是会受凉的。”
“呵,你为何时时对我都如此疏离呢”
“臣侍不过是个侍人,与七殿下自当有尊卑之分,怎可不顾身份。”
身后渐渐没了声响,待他缓缓转身,那人已卧于塌间,仿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梦罢了。攥着银铃的手一次一次握紧直到失了原本的颜色才一点一点地松开。
自晚膳后,各房的人就被禁止外出,还在辰时间便熄灯入寝。这本是七皇女府上众所周知的事,在一月三十这一天,得早早用过晚膳,后入房门熄灯入寝,几年来从未变过,没有人知道原因没有人敢过问,第二日早上起床,一切照旧。而今侧皇夫入府,免不得又是一番嘱咐。
虽是说熄灯入寝,便是再早入寝也没有在这般时刻入寝的,许别人已然习惯但对于这侧皇夫来说是如何也睡不着的。
“箐容,可是睡着了?”
自帘外传来略带些抱怨的声音“少爷,这箐容哪睡得着啊。在家就是侯爷再体谅我们我也没那么早睡的啊,况且这么大的皇女府,让所有下人都去歇息若是主子有甚需求上哪儿找人去?真不知道这七殿下是如何想的。”
“殿下这般做定是有她的道理,早些让你歇息你还不乐意了?”
“箐容岂敢,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异常罢了。”
“你都觉着异常别人定是也觉察出了,也没见人像你这般不乐意有这般好奇心啊,好了,早些歇息罢。”
“是。”
帘外已不再有声响,双目直瞪着床顶的圆帐,刚才与箐容说的那番话又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听呢,可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呢。他分明是她枕边人啊。
二月里的风是刺骨的,遑论在这更深露重的夜里,虽不至夜深但还是令人觉出这深深的凉意。七皇女府东跨院是府上的禁忌,府上是明令禁止下人接近,如今这禁忌之地却是灯火通明。三月里的桃花纷飞,东跨院中入门便瞧见了那满目的桃树,在这二月的季节里还未绽放却是打出了花苞。每一棵桃树的枝节上都垂了一盏琉璃灯,灯面提上了诗句或是画上了些风景,树木或是花草。
东跨院中央修建了一座浮于水榭之上的凉亭,凉亭四周垂下薄纱,在这寂静的夜里轻轻浮动。亭中石机上放着一架七弦琴,机上铜炉中燃着伽南香,一旁的炉上坐着沸水,水中似还翻滚着一两瓣月桂花瓣。
阴沉的夜里连月光也是这般惨淡,若是无这琉璃灯还真不知这院中得是哪般模样。
“殿下,一切已准备妥当。”
原本总着些冷色服饰的夙沙栾翛今日换了身紫色云锦袍,袍间不是那繁复的图样也不是那气势磅礴的四爪云龙,而是那开得正盛的凤鸢花,在那袍间绽出了妖娆之色。本是美得极为华贵的花,却让人生生瞧出了凄清之色。
“嗯,都退下罢。”
那四名男子屈身称是,一路退出了东跨院。院门那块楠木匾额上书的“相思阙”三个字苍劲有力却带着一丝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细密柔情,若那附于葡萄藤架生长的菟丝子,在不知觉中一点一点侵入了你的心,那历经了风霜的三个字究竟是包含了何般相思。
“一看桃花自悠然,几重烟雨渡青山,看不够,晓雾散,轻红醉洛川。二月桃花临水看,溪水青丝绕指转,转不完,浮生梦,共悲欢。三生桃花绘成扇,细雨落花人独看,唱不尽,相思阙,落鸿为谁传。四叹桃花入梦寒,几夜青灯为君燃。”悠悠琴音伴着那冷清的唱调回转于这相思阙中,音中饱含着思念却又生生隐匿下来,将那股浓浓的思念藏于全身隐于心中独自去感受那充斥满腔的哀怨与无奈。
“染尘,我原是这般无能,只能在这儿偷偷思念,染尘,我本就是这般懦弱呵。”
琴音悠扬,转眼已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