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整个走廊是在一瞬间安静下来的。
口哨声,笑声,鼓掌声,惊呼声,像是一瞬间被抽走的。连一点回音都没有剩下。
究竟是什么,我的耳道第一次如此安静。但是我无法思考,我的头很晕。
“呵呵,你的告白大会吗?”耳边是某人慢吞吞的声音。不用看,此时他眼睛里一定泛着狐狸那样的光芒。他的呼吸一下下地喷在我的头发上,很平稳的节奏。
那边的懂舒杭急了:“你!放开她!!”
“噢哟,英雄,我可不是来抢你的美人的。”许哲说话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不过在你英勇壮丽的告白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给病人看病呢?…这位美女烫得像山芋哦。”
他说着把手掌按在我的额头上。
我条件反射地用力想甩开他,却反而被他抓得更紧。他凑到我耳边,故意压低声音:“不想死的话就老实呆着。”
懂舒杭被憋得两颊发紫。然后忽然蹲下来,两只手朝着我扇。
“林靖,快上来!我背你去医院!”他保持着猥琐的姿势朝我吼。
周围响起一阵嬉笑。
我听见一个女生尖声尖气的笑声:“人家又不是不会走,还背呢。你看,那个懂舒杭,他腿多短啊……”
“呵呵,同学不是还要上课吗?”许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能耽误了学业啊。这件事还是交给我们学生会吧。”
听到“学生会”三个字,懂舒杭整个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呵呵,你这样是同意了啊。那我就先带林靖同学走了,同班的麻烦给请个假哦。”许哲一边说着一边扛着我的手臂就走。
——他叫了我的名字。林靖同学。
这下我完了。因为我看到很多仇视的女生的目光向我投过来。
我就这样被他向麻袋一样扛着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吵闹的走廊。在寂静的楼道里走下一级一级的楼梯。
——忽然觉得很清静。
整个过程我身体的重心全都压在了他扶着我的臂膀上,脚下几乎是悬空的,所以走起来并不累。倒是他,我已经听到了他微小的喘息声。
我忽然觉得,如果这样,什么都不想的走下去,真好。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一种错觉。
——上课的铃声从教学楼那边传过来的时候,很遥远。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已经走出了教学楼大厅,直径朝校门口走去。
我如梦初醒班地大喊:“喂!上课了!你要去哪里!”
他像没听见一样抓紧我继续走。
我用力挣扎起来,并使劲捶打着他的手臂:“放开我!我要去上课!”
“**给我闭嘴!!!”他的一声大吼吓得我颤了一颤。我抬头看着他对我怒目而视的样子,身上再也动不了了。
他现在就想一头发怒的狮子,完全无法同他先前嬉皮笑脸的样子联系起来。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维持着冷冷地语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医院。”他说。脸上依然是凶巴巴的表情,“你发烧了。”
此时我们已经出了校门,走上河边的街道。
“我不去!”我说着又试图挣脱。
“省省吧你!”他一边抓紧我一遍拦下一辆出租车,毫不理会司机看着我们怪异的表情,“严重了会出人命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朝着他大吼。
“是我害你生病的,我就要管!!!”他的声音比我还大好几分贝。
我被他唬得站在一边说不出话。
趁着这个机会他干脆横抱起我,不顾我的尖叫把我塞进出租车里:“给我好好呆着!”
随后他自己也坐进来。
窗外的风景开始流动。车窗应该关上了。我不听见任何声音。
快点结束吧。
不想再听见这样的呼吸,这样的心跳。
“你的伞,还给你。”许哲从背包里翻出一把伞放在我膝盖上。
我把头别向一边,没有理他。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接着说:“其实今天我们刚刚下晚读,我是来还你伞的,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看到我的脸阴沉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慌忙解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说一句话。手上打着点滴的地方有些疼。
视线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不远处的的座位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哭闹着不打针,一旁的母亲拍着他的背不停滴哄:“乖乖,不哭啦。阿姨会轻轻的哦。”提着输液瓶的护士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边。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林采琴带我去医院。细长的针扎进我的皮肉注进不知是什么,真的很疼。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针水推到一半的时候,林采琴忽然猛地抓住护士的手带着哭腔大喊:“不打了!我们不打了!”
“你再发呆。”许哲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扭回头看见那张清俊的脸,又吓得立刻别了回去。
“嘻嘻,”他笑,“是不是我太帅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似乎也意识到我们还没熟悉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程度。他清清嗓子没再说话,估计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种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不是挺会贫吗?还有,我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陌生人,他为什么那么好心帮我解围,还带我来看病呢?还在校门口对我大呼小叫,把我绑架到这里来。简直不可理喻,太不可理喻了。
“为什么要帮我?”这是我到医院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他那边停了一下,随后松了口气一般,语气也正常起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放弃了问出答案的念头。既然他不说,就到此为止吧,享受结果就好了。我还要考虑什么呢?感恩吗?叫他“不要这样”吗?——真是无聊。
就像林采琴,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恩,快输完了。”他站起来,盯着我的输液瓶看。良久,又慢慢地坐下来。
他的手很自然地向我的额头伸过来,接着又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迅速地缩了回去。我看见他两颊淡淡的红色,又听见他说道:“……你的烧]差不多退了吧?”
“恩”我说。
“这是你的药。”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包。无名指上的某样饰物的反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多少钱?”我冷冷地问道。
“什么?”
“医药费。”
他怔怔地盯着我:“那个……”
“多少?!”我加强了语气。
“两百七十四。”他说,“……零八毛。”
“以后我会还你。”我说。
他扬着眉毛无奈地点了点头。
“九点三十二分。”许哲在夜晚的街道上看着蓝色的手机屏幕,“你要回教室还是宿舍?”
“教室……”我说。风把我的声音吹得摇摇欲坠。
“你们同学应该帮你请过假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对你的身体会好些。”他一边说一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他清瘦的身形在风中如同一个幻影。手臂上显出男生独有的肌肉线条和突出的经络。
——天已经开始转凉,他还穿短袖。男生真的都是怪物。
“教室。”我又重复了一遍。
忽然一块什么东西盖在了我肩膀上,还有着残余的体温。
他隔着他的外套按住的的肩膀,用一种似曾相识的声音对我说:“好的,但是你不要又生病了。”
我很清晰地闻到外套上他的味道。跟白天时候的不同,带着一种蒸发一般的潮湿,但又分明事业完事的清冷。——这样的感觉,不应该是他有的。这种味道,是我熟悉又陌生的。
——第一个把自己的衣服披给我的男人,他和他的笑容在我的生命力存在过。我爱他。但是,当那个我又爱又恨的被窝叫做妈妈的女人要把我送走的时候,他的无动于衷让我放弃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期待,也放弃了对所谓“爱”的信仰。
从此,我相信的只有我自己。
——那个男人,我叫他“爸爸”。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许哲已经打好了车。
“不用劳烦我再将你抱进去了吧。”他嬉笑的表情瞬间让我感到厌恶。
我冷着脸坐进车里。
他很识相地坐进前面的副驾驶座,又贱兮兮地转回来:“现在挺自觉嘛。”
我很想从车里钻出来摔门就走。不过为了回去赶自习,只好忍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是十点整。离下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
“你真的还要去教室啊?”他两手抱在脑后,样子就像一个问题学生。
我点点头,又想他没在看我,于是“恩”了一声。
我们并肩朝教学楼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教学楼里亮着的窗户排列得很整齐。让我想起了某部影片里的机械岛。
“等下呢,我们就各回各班了。”他忽然停下来,看着我。声音变得低沉,“我叫许哲,很老土的名字,但很好记。”
我也停下来。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我的听觉里,它成了一种幻影。
他耳前的鬓角被微微吹动。以前我很讨厌头发过耳朵的男生,认为那是问题学生的标志。但是他,为什么还是那么好看。
他薄薄的嘴唇又张开,吐出接下来的音节——“记住了吗?…林靖。”
这是他第二次叫我的名字。
走上大厅的台阶,进入灯光的范围。
我们又停住了。
风呼呼地吹过来。我感到背后有些凉。我不知道旁边的他是不是更冷,因为他只穿了薄薄的T恤,嘴唇毫无血色。
在离我们两三米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
——端庄的穿着,光滑的发髻,某种高档的化妆品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在她的脸上闪着光泽。
这个气质不凡的女人靖靖地打量着我们。
我也是如此,跟她几乎相同的眼神。
——久违的脸。无数次地在梦里出现,所以,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正视你。
——何笠然,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
许哲慢慢地走到女人面前:“……妈,你怎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