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又是平静的一天。
由于了解林采琴住院的情况,班主任并没有追究我缺席的事。我的谎也圆得很漂亮。
早操结束回到教室时,一群星星眼中间一个女生正在炫耀新买的iphone4s,惊呼声一片。有人不耐烦地用纸塞起耳朵继续看书。
即使是这个年代,人也是分等级的。有人生来丰衣足食,有人则要靠自己拼命。生来富足的人看不起自己拼命的人的家世,觉得他们土的掉渣。而自己拼命的人则讨厌那些富家子女和资产阶级靠着自己的父母耀武扬威。
人与人其实也是彼此彼此。无法批判究竟哪一类人才是真正高贵和低贱的,因为无论是怎样的社会,有的也只是阶级。
早读铃声刚响过,手机里就进来了一条许哲的短信。
“抱歉。昨天是我太鲁莽,我向你道歉。中午一起吃饭。”
我回复了一个“好”字,便关掉了屏幕。
那群星星眼的女生已四散逃回了自己的座位,周围也响起了嘈杂的读书声。
当我低头打开课本时,出现在我视线中的东西令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我猛地合上书本,迅速从书柜里抽出另一本课本,打开。
我的动作引起了同桌的注意。她看了看我刚刚拿出的英语课本,有些不耐烦地提醒我:“今天是语文早读。”
“忽然不想读了。”我的语气中隐隐带着烦躁。
“呵,我倒是老孔雀了。”同桌冷笑一声。
我不是听不出她的讽刺,只是此时没有心情理会。
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我掏出来打开,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照片效果还不错吧?很清晰哦!如果不想让它出现在更多人视线里,课间操期间就到你第一次被吻的地方来吧。相信你不会忘记。”
我紧紧地捏着手机,手指有些发抖。我感到很恶心。
发这条短信的人,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课间操期间我匆匆同班长请了假,就一个人到了那个洗手间。
学校的广播里放着《运动员进行曲》。任晟晖靠在水槽边的墙壁上吞云吐雾。这样的组合,平添了一种喜感。
“呦!”他用小混混们惯用的动作向我打招呼,眯着眼睛,笑容介于公子哥和流氓之间。
我冷冷地看着他:“有事吗?”
他的眉毛微微上扬:“你一个人?”
我歪着脑袋:“不可以吗?”
他把烟从嘴上拿开,用戏虐的眼神打量了我几秒,然后坏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我立即警惕地看向门外。——什么也没有。
身后响起任晟晖肆虐的大笑。我被耍了。
任晟晖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人来,很危险。不过你还算冷静。”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抬头看着我:“你觉得呢?”
“我只是不希望再是原来的话题。”我说。
“那真是遗憾啊。”他说。
我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你想做什么你大可去做。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
“cut!”他打断我,“确切地说,我今天叫你来,紧紧只是想看你的笑话。想看看经过昨天的事情,你有没有学乖一点。不过,你让我失望了。”
“很坦诚。”我说,“不过也很无耻。”
“你确实是毒舌。”他笑道。
“所有的本领都是敌人赋予的。”我也笑。
此时广播忽然停下,制造了几秒的安静,随后又开始播放广播体操的音乐。
明朗的广播体操音乐忽然响起,将我们刚才的对话浸染得很滑稽,仿佛每一寸空气的存在都变得讽刺。
“我只是很好奇——”我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反复地让我离开许哲。作为他的朋友,我和他在一起,对你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吧?”
他慢慢地走到我面前,站定。一瞬间,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比我预想的要干净、阳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气,透着一种我从未想到过的爽朗。
——任晟晖,也许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身高的优势俯视着我:“那个死丫头到底告诉你什么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我带着戏谑的语气。
“你知道什么了?!”他提高音量。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了?”我抬头笑道,“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秘密吗?——”
我看见他的表情,一句酝酿好的“不是所有秘密都是真正的秘密”又咽了回去。
我眼前的这个男生,或者说大男孩,他的脸此时红的像番茄。
会为自己喜欢的人脸红的男生,似乎已经很少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富家少爷任晟晖,会是这种“稀有男生”,或者资产阶级们常说的“纯情小处男”,的确是奇闻异事。无法想象。
我心中忽然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以至于“你喜欢她吧?”这句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任晟晖的脸变得更红了,眼神中透着慌乱:“你不要乱讲——”
“我又没说她是谁。”我胸有陈竹。
他后退一步与我拉开距离,额头上已有了细密的汗珠。
“那个女生是纪悠苒吧。”我说,“为自己喜欢的人夺回前男友,这就说得通了。不过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
“觉得。非常觉得。”任晟晖掏出纸巾擦了擦汗,“我当然能知道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但只要能让她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与其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不如自己去争取,给她幸福。”我看着他。
“我怕我给不起。”他摇了摇头,忽然憋出了几声怪异腔,“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让我挣开让我明白——那什么什么……这首歌你听过吧?”
我顿时满脸黑线。《爱情买卖》,那首著名的农业重金属。想不到会在任晟晖嘴里听到。
任晟晖低下头,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用一句老套的话来说,就是‘爱不一定要占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之后是很久的沉默。任晟晖一直侧着身看着洗手间的隐私玻璃窗外。
操场上冬日少的可怜的阳光下,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年轻人懒散地做着广播体操的动作,表情疲惫,如同他们同样懒散而疲惫的青春。每一个都免如菜色,仿佛是献给某些毫无意义的制度的祭品。
“有一本杂志我很喜欢。”我又一次打破了沉默。声音盖过了哗哗地冲水声。
任晟晖微微侧过头,眼睛斜看着我。这个动作将他漂亮的下巴展露无疑,俊秀无比。
“那本杂志叫《千屿》。”我接着说,“我看的那期里,有有一幅画叫《跳完的舞》,画中的人正是纪悠苒。”
任晟晖不屑地一笑:“你想说什么。”
“那个画家,我很欣赏他。”我淡淡地说。
“关我屁事!”任晟晖的两颊又开始泛红。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说。
“林靖!”他忽然叫住我。
我转过身:“好有事吗?”
“你不恨我吗?”他问。
“我恨过很多人,所以我知道憎恨什么也不能给我。”我笑道,“很遗憾,我现在没有心情去恨任何人。”
“你不怕那些照片?”
“你不会的。”我说,“你是好人。”
任晟晖两颊的红晕更明显了。
他说:“阻止许哲接近你,不仅仅是因为苒苒,还因为许哲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毁了他。所以我不会改变主意。”……
任晟晖走后,课间操结束。
陆续有人走进洗手间。我站在原来的位置,忽然看见了她。
——白姗姗。
她默默地站在水槽边洗手,头发披散着,中间露出素白的脸。
她侧过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恰到好处地被宽大的校服遮盖,不仔细根本看不出。从她告诉我她怀孕到现在,也有三四月了,她还没有把孩子打掉吗?
白姗姗走过我身边,看见了我。她的表情欲语还休,眼神复杂。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最终什么也没说地走开了。
我看着白姗姗的背影,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白姗姗,她想告诉我什么。但她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