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我在楼梯的转角处遇到了纪悠苒。
她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簇拥在中间,面容疲惫,一条白色的针织围巾搭在她肩上,显得有些慵懒。一如既往的是她的微笑,虽然略显憔悴,却还是很容易制造和谐感。
她也看到了我,很礼貌地向我点头微笑。
我也正想迎合着笑一下,却见她轻盈地走下楼梯向我走来。
等在楼梯口的那些女生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有人厌恶地朝我吐口水。
“Hi!”她温暖地笑着同我打招呼,仿佛我们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你好。”我的笑容很僵硬。
这种和谐感反而让我觉得很奇怪。无疑我眼前这个女生是一个擅长制造和谐感的人,即使面对着她的情敌。但我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般女生都有的阴恶城府。
“你还好吗?”她如此问道。
“嗯,还好……”我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回答方式。
“可以给我大概二十分钟吗?”她眯起眼睛,展露出无比好看的睫毛,“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十分得体的邀请,我并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我点头后,纪悠苒回到楼梯口对着她那群朋友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后那群女生就连连抱怨地先走了。
几分钟后,我与纪悠苒并肩立在走廊的窗口。窗外的风吹乱了我和她的头发。
“任晟晖的事,我向你道歉。”她说,“我知道他做的事很过分,但他不是一个坏人。”
她的言语直接明了,令人无法见缝插针。
我也用直接的回答来符合:“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她转过头看着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伤害,你不想太多人知道。但请你原谅他,他只是一个傻瓜而已。”
我也微笑着看着她:“你也是傻瓜。”
“啊?”她张大嘴,样子很有喜感。
“不过傻瓜才令人喜欢。”我补充。
她表情错愕了几秒,随后转化为笑意:“谢谢你。”
我对她摇了摇头,然后看看手表:“还有十五分钟左右。你只想跟我说这个吗?”
她看了我几秒,皱了皱眉,随后避开了我的目光。
“许哲……”她缓缓地叫出这个名字,咬了咬嘴唇,“他还好吗?”
“很好。”我说。
她的眼帘慢慢垂下,微微颤抖。她的嘴角缓缓上扬:“嗯……那就好。”
“失望了吗?”我看着她紧绷的下巴。
“不,我很高兴。”她说。
“欺骗自己很有趣吗?”我冷冷地说,“我很欣赏你的坦诚。但你这方面的才能在感情上就迟钝了。有些事情,哭出来的话比较好。”
她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我之口。
——是啊,这种言情小说和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台词,虽然很有说服力,但并不是我这种人的风格。
不过,眼前这个比我还年长一岁的女生,她的眼神,像个孩子。或许是这双眼睛改变了我。
纪悠苒忽然捂住眼睛,接着透明的液体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然后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流淌出清晰的纹路。
她在小小声地抽泣着,像是风中被遗落的圣歌。
“林靖……”她忽然唤我,手还捂着眼睛,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
“嗯……”这种情况下我找不到更合适的字来应她。
“你知道MaximilianHecker吗?”
“……”
忽然从她嘴里吐出一个陌生得外文名,我有些错愕。对于教材之外的人物和知识,我确实是知之甚少。
“一个德国歌手。”她说,“许哲很喜欢。”
——怪不得名字发音那么奇怪,原来是德国人。我心中感叹。
“嗯。”
“You.dreamed.I.was.your.lover.And.I.lied.inyour.arms.You.dreamed.ofall.our.children,playing.in.the.sun.Ihoped.that.you.are.all.white.Ihoped,I.hoped.that.you.are.all.white.”她轻轻地哼了几句。干净轻盈的旋律。
纪悠苒吧手放下来,眼睛红得像在滴血,“我生日的时候,他唱了这首歌给我。”
“”
她慢慢地扬起头,微笑:“林靖,有时候,梦想是不是很悲哀?”……
一个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中午。冬日的阳光终于有了些精神,大片大片地照在操场的看台上。
很多班级都在操场上排练艺术节的节目。漂亮的女生们翩翩起舞,柔软的手臂和和布满汗珠的额头在阳光下晶莹如玉。偶尔有几个男生站在中间表情僵硬。男生总是无法拥有女生的柔软,这或许是造物主定下的规则。
我和许哲一起坐在看台上,各自看书。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没有太多话题。
许哲忽然凑过来,一脸奸笑地说:“呐,那边那个女生,是平胸哦。”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扁平的胸部,冷冷地顶回去:“要讽刺的话就不要把别人扯进去。”
他呵呵地笑道:“我喜欢自然美,不喜欢**娘。”
我面无表情地把书翻了一页:“这种话题一点也不有趣。”
“好,我们换个话题,”他说,“你知道‘二’是什么意思么?”
“形容词。形容某人蠢、傻。出自东北方言,与‘五’连用效果更佳。”我很平静。
许哲目瞪口呆:“你还能更学术点吗?”
“可以。”我说。
许哲无奈地抚额,表情痛苦。
之后他没在说话,我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已不在我身上,而是越过了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
“你先回教室去,我有点事。”他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就沉默着走下了看台。
我扬着头,在人群中搜索者某个身影。
果然,我看到了她。——白珊珊……
许哲和白姗姗一前一后地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整段路程中,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承认我确实是变了,因为我竟然学会了……跟踪。
我不是一个会干出这种无聊事情的人,但这一次,我败给了我的好奇心.我跟着走到了校园最偏僻的地方。这里是两幢教学楼之间的狭窄通道,阳光几乎照不进来,更别说会有人经过。
这里临近学校的花坛,花草很早便无人修剪,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我从职业的缝隙中观察着那两人,心情并无任何起伏。
许哲斜靠在墙上,身体微微弯曲,看不清表情。
白姗姗站在他对面,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有什么事就快说。”许哲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白姗姗沉默了几秒,随后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怀孕了,已经四个月了。”
“去弄掉它。”许哲说。
“你一点也不在乎吗你早就料到会这样是不是?”女生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玩具吗?”
“那你认为你是什么?”许哲的声音带了些怒意,“你想怎么样?——吧孩子生下来?然后嫁给我?你才多大?不要老是用这种老女人的思维。”
“我们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吗?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吗?”女生的哭腔更加明显。
“你是女人。女人要面子,不要那么厚颜无耻。”许哲恶狠狠地说,“今天我给你钱,你去把孩子打掉,现在应该还不算太晚。”
“我把孩子打掉,你是不是就再也不理我了?”白姗姗的语气中带着绝望。
我从花丛中冷视着这个同我朝夕相处的清俊男生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红色的钞票,递给白姗姗。
“去把孩子打掉。我们扯平。”
白姗姗看着他手里那叠钞票,一边退后一边拼命摇头:“不我不会把孩子打掉的。绝不会!我不会失去你。”
许哲不耐烦地把钱扔在她身上,鲜红的纸币四散飞落。
“许哲!”白姗姗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
许哲指着白姗姗的鼻子:“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以后不要来烦我!明白吗?”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那个通道。
白姗姗看着许哲的背影消失,然后靠着墙壁缓缓地蹲下,将脸埋进膝盖里。
她的哭声,介于惨叫和哀嚎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