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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来时相遇夕阳中
书名：狐如不爱 作者：宝兄荒陌 更新时间：2016-12-13 00:06 字数：4329
一夜安眠。
第二天，这辆青灰色的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卫家庄前。卫忆风先跳下马车，扣了扣门环。
门开了，露出一张略显清瘦的女孩脸庞，满脸是不符年龄的愁绪，只在瞧见卫忆风时眼里放出光来：“三小姐，你回来了？”
“寻画，怎是你来开门？”卫忆风皱皱眉头，寻画是自己的丫头，年纪小，入府晚，自己不在时是常受欺负的，“管家成叔呢？”
“二小姐的云兔不见了……偏生说是寻琴姐偷的…….如今……三小姐快去救救寻琴姐吧！”寻画的眼里看着便要掉下泪来。
卫忆风本要马上赶去，却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又暮，随我一起去。”
颜又暮点点头：“恩。”
百思苑。
丫鬟装束的女孩发髻散乱，脸上蹭着污泥和血痕，却掩不住那双湖水般温和的眼。她被用缚神索捆住，跪在青石板上，缚神索深深勒进她的皮肤，一片青紫之中有翻开的血肉，却使缚神索勒得更紧。
另一名与她同样装扮的丫头却一脸嚣张与鄙弃，蹲下身，狞笑着捏起她的下巴：“寻琴姐，可想好要如何认罪了？”
寻琴抬眼，就这么看了她一眼，无悲无喜，满眼却带着某种类似怜悯的神色。
“啧啧啧，我倒忘了，寻琴姐生了副好样貌，却偏生是个哑巴，如何认罪呢？”那个丫头松开手，寻琴的下巴便乌紫一片。
一双锦底绣花鞋一步一步踩到她面前，环佩相击之声入她耳却如同恶鬼厉啸。那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讥诮：“寻书，可别伤了人家的脸，什么时候大哥醒来了，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二小姐说的是，寻书鲁莽了。”寻书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嚣张的笑意却分毫未减。
“哟，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太冷了么？”女子姣好的面容上笑意嫣然，“定是寻书不好，怠慢了我们寻琴。我这就帮寻琴生火，寻琴可不要冻坏了，不然大哥可不绕过我。”
女子指尖一弹，火焰升起在指尖。灼热缓缓靠近寻琴的眼睛，撩烧着她的睫毛，她甚至闻见了烧焦的味道，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却在落下前便化作水汽。
“呼”火焰熄灭，徒留一阵青烟。
女子转头，看见一袭蓝色短打的女子，是从小自己便恨透了的面孔，旁边的人倒是面生，一袭碧色，看起来与一旁寻画的年纪差不多。
“我还倒是谁来了，原来是妹妹。许久不来我这百思苑了，姐姐可想你得紧。”眼中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便是嫣然的笑意。
“不知道寻琴犯了什么错，二姐要如此待她。”卫忆风却不笑，她直直看向一袭盛装的女子，卫家二小姐，卫嫣然。
卫嫣然依旧是笑着，风情万千：“是姐姐的云兔不见了。原也不是大事，只是那云兔是爹爹留给姐姐的，姐姐便觉着，不见了便是对爹爹不敬，因而才倍加留心起来。寻书说看见寻琴最近举止有异，姐姐觉着奇怪，于是才招来寻琴问了两句。没想到寻琴竟然伤了寻书，姐姐怕她是有什么癔症，万一误伤了别人不好，这才将她捆绑起来的。”
卫忆风一挥手，缚神索便松落在地，寻琴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上，想要用手撑起身子却万难办到，贝齿将嘴唇咬破了。
“什么时候忆风回来了？竟未叫人通知我一声。”
卫忆风回过头，眼见那是个淡紫烟拢轻衫的女子，那样的风情万种的紫，在她身上竟有种娴静安然的庄重。她垂眸，声音中带着些许谨慎：“哪敢劳烦大姐。”
“今儿又是什么事如此热闹？”卫氏大小姐，卫澜轻抿唇笑着，眼里是一片温柔，“嫣然，可又是你惹的事？”
“大姐怎么这样说？说得好似是嫣然的错似的。”卫嫣然撒娇地笑笑，迎上前去拉着卫澜轻的胳膊，“嫣然的云兔不见了嘛，正好寻琴知道在哪里呢。”
卫忆风闻言目光一紧，眉微微拢着，似是在隐忍什么。
“小姐姐，你叫寻琴吗？”
那声音清脆如碎玉，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重。众人终于转头看向伏在地上的寻琴，她身旁跪坐着一名绿衣女孩，眼中盛着小心翼翼，指尖的药膏轻轻抹在寻琴的伤口上：“寻琴姐姐，若是疼了你就摇头。又暮没有给别人擦过药，万一弄疼了寻琴姐姐怎么办？”寻琴微微阖上眼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卫忆风一怔，那是之前为了颜又暮的伤一直让她带在身上的伤药，却不知为何她会用到这里。她看这个女孩的眼神多了些什么，这个女孩…….居然做了她不敢去做的事情。
“还不知道妹妹带回来的这位…….”卫嫣然眼中的厌恶一闪即逝，依旧笑意妍妍。
“我叫颜又暮，容颜弹指老，相思朝又暮。”不等卫忆风开口，颜又暮自己便答道。她眼中笑意那么清澈，清澈到没有人能够怀疑她的话。
“颜姑娘，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毕竟我还有话没有问寻琴。”卫嫣然眉微微一挑，话却说得无法反驳。
“不行，寻琴姐姐伤还没有好，怎么可以再呆在这么凉的青石板上呢？”颜又暮轻轻握住寻琴的手，眼中是孩子气的执着。
卫嫣然一愣，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模样的人居然敢如此拒绝，待再要开口之时，却听见“吱呀”一声，突兀至极。
众人转过头，见那雕花窗被打开，窗棂上赫然呆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一双眼极红，后退一蹬，竟跳进了卫嫣然的怀中。
“云兔？”卫嫣然眼中没有惊喜，更多的是活见鬼的恐慌。
“既然云兔已经找到了，那么寻琴我便带走了。”卫忆风示意寻画扶起寻琴，“大姐，二姐，忆风告退。”
“既是如此，那么忆风就好好休息吧。这是治伤的药，早晚一次，不会留下疤痕。”卫澜轻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玉般的白色小瓶，递给寻画，寻画接下，道：“谢大小姐赐药。”
一场闹剧，竟如此平息。只是卫嫣然不能理解的是，云兔本已死在她手下，为何会活着回来？况且……她记得，那扇窗关着。
总之，除却这一场，颜又暮入住卫家庄的过程是很平静的，寻画带着她去了她的房间，在卫忆风的十里苑内。在铺床整被的过程中，颜又暮从叽叽喳喳的寻画口中套出了卫家庄的事情。
卫家庄，有别于千越山，罗刹寺，是敬天国内唯一的俗家修仙之地，绵亘百年，几乎一脉单传，直至这一代，才有了四个儿女。
长子卫蒙尘，在卫家老爷离世之后便担当重任，继承道法。
长女卫澜轻，为人温婉，处事手段也异常柔和，深得旁人称赞。
次女卫嫣然，与卫澜轻乃一母同胞，却甚是嚣张任性，因为卫蒙尘偏心卫忆风的缘故，对卫忆风向来不甚友好。
三女卫忆风，卫老爷的私生女，传说中她名字里的风字便是取自她已逝的生母的闺名，由此可见卫老爷对其生母的深情。只可惜她等待一世，没有等到卫老爷将其迎回家中便香消玉殒。于是没有了母亲的卫忆风自然得到了厚待，再加上她天资聪颖，竟是道法小成，比她的两个姐姐不知胜了多少。
寻画一说到自家小姐的话题便不住口。原来她竟然是养在卫夫人名下，与卫蒙尘一同长大。先前她说的哥哥，自然便是卫蒙尘了。而自从卫老爷、卫夫人相继去世，卫蒙尘便鲜少露出笑容，连带着卫忆风也变得烦躁不已。
沐浴过后，颜又暮换上卫忆风的衣服，宽大了些，却显得她更加娇俏动人。寻画“呀”了一声，笑着说：“颜姑娘穿起来跟小姐不一样呢。”颜又暮笑了笑：“寻画又笑我。好了，我好困，先睡好了。寻画也去睡吧。”
“是，颜姑娘。”寻画转身，后又顿住，回头道，“寻画就在隔壁，颜姑娘有事便唤我一声。”
“知道啦，啰嗦鬼。”颜又暮吐吐舌头，笑了。
待到寻画离开，颜又暮起身，小心地拴好门，吹熄蜡烛。她眸光蓦然一闪，泛出淡淡的紫色，旋转间裙裾纷飞，缓缓缩作一处，越缩越小，到最后竟成一团雪白，细细看去，是一只白狐，摇曳着三条蓬松的狐尾，那锁好的窗户被白光一照，吱呀一声便开了。白狐跳上窗棂，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凭借着记忆，她在十里苑中穿梭，白影晃动之间，无人发现什么异常。她寻到高处，便不再乱跑，立起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屋中有人说话，声音极其熟悉。
“……寻琴，我也知道你在这府中受了诸多委屈，你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卫忆风，清清冷冷之中略略带了些歉疚。
想是寻琴说了什么，打断了卫忆风的话，久久，卫忆风才叹了口气：“如此也好，只待哥哥醒来，一切哥哥自有分断。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吱呀轻响，她微微探头，看见走出的是今日受刑的寻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更显得芊芊弱质，令人不胜怜惜。
寻琴阖上门，转身离开，未曾发现屋顶上探视的一双眼。
跟随着寻琴，她跳跃着疾奔在屋瓦之间，这才发现卫家庄有多大，若是她自己寻来怕是耗上一段时间也找不到的。
眼见寻琴入了拱门，她随即跟上，略略偏头，旁边的一块山石被磨平了一面，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字，“万穹”，想来这便是卫蒙尘的居所。
待那水红的裙裾完全消失在门后，那抹白影才停在门前，白光隐隐一闪，白狐立起身来，竟又化作了一名女子，一袭雪纱掩住更白的绸裙，绣着隐隐的水纹，青丝松松地系在脑后，素面未施脂粉，白得透明，一双灵气四溢的眼染着流光回转的紫，鼻梁下唇色水润一如染着月色的莲花，清淡却令人移不开眼。
微微合上眼，一霎之后蓦然睁开，直直向其中一间屋子走去，行走之间竟未发出半点声响，白净的绣鞋软软踩在青石板上，几步已行至屋门前，抬手门已缓缓打开，竟也是无声无息。
红木的桌上还摆着灯盏，旁有几本书，按说卫蒙尘已昏迷一月有余，可房中干净得仿佛明日他便会醒来，甚至连茶盏也散发着温热，清香甘冽的茶味与她从前嗅见的有所不同。她的脚步很缓却很坚定，一步一步地，那双绣鞋靠近了床榻。
床榻上躺着的人却无丝毫动静，面色很白，白得隐隐泛青，好像悬在丝绳上的瓷器，稍不留神便会被打破。眉斜飞如剑，锋利地划开脆弱的病容，眼睑紧闭，唯一与卫忆风相似的是鼻梁，鼻梁下的唇亦是白的，苍白得毫无生气，像是个死人。
她探手向他的额，触手温凉如玉，隐隐翻腾着黑气。
“看来要找到他，就要从你下手了。”女子自语，声音清越一如许多年前拂过檐下风铃的清风，“望君鬼灵虽好，却纠集了太多怨气不易入凡体……罢了，还是要让你醒来……”她取下素色发带，手一挥，那发带便软软覆上他的额。其下黑气翻滚拱动发带不断，像是一只愤怒的困兽，而她口中念咒，一条紫线蜿蜒着爬上了发带，随着咒语不断生长，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发带上赫然出现的是一个深涩难懂的图腾。
一时之间，紫光大盛。
另一个院落里，有人勾起了嘴角。
强烈而炫目的光芒里，忽然想起了声音。
“……谁……”
那声音极弱，喑哑几不成声，却依旧吓了她一跳，她一个退后，手腕一紧居然被抓住。她心神一乱，紫光顿时黯淡了些，隐约得见一双墨色的眸，深渊一般缭绕着云雾，看不清的危险，一眼便令人胆寒。
“出事了——”
“快去看看，像是公子屋里。”
隐约间有杂乱的声响传来，她瞬间收了法力，化身白狐自窗台遁去。
“哐当——
门被砸开了，抢先冲进来的是一名少年，乌发布巾，蓝衣短打，一双眼明晰如星芒，手握一把亮晃晃的长剑。
“有妖气！”
少年一个凝眉，剑已横至身前，另一只手在身后阻止众人闯入。
“……弥夜……”
那声音极低，却在凝重的氛围内异常清晰。少年一愣，扔下长剑几步奔至榻畔，那双眼只淡淡看着他，就几乎叫他落下泪来。他张了几次嘴，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屋外的人听见，也跟了进来，一时之间竟无人能语。
“我无碍。弥夜，你与善卿留下，其余人暂且回去休息吧。”卫蒙尘低咳了几声，撑坐起来，额上素巾滑落，他怔怔地握在手中，微凉温软，原来刚才的一切，竟都不是梦。
不是……梦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