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庄,千意苑。
女子正对镜梳妆,细细描过柳叶眉,在看见镜中模糊的人影时依然目光平静,轻启朱唇,声如温玉。
“如何?”
“轻儿自然料事如神。”那突然出现的男子唇比花更艳,一身黑袍,铁锈红的花纹蜿蜒盘在袍角,笑意阴冷,“那日出现在卫蒙尘屋中的妖气,果然是属于卫忆风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的。那个小丫头可能来头不小,不然幽奴也不会派走阿三去护她周全。近几百年我族表面上臣服狐王,可幽奴……野心却从来不小。”
“你对阿三动手了?”女子起身,长长的袍袖拂过铜镜,仿佛是不忍看自己那一刻的表情。
“呵,怎么?你这是在质问我?”男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只手搂着她不堪一握的腰肢,一只手轻抚她的咽喉,“阿三那蠢家伙,也能得到轻儿的垂青?”
女子身子一僵,缓缓垂眸,道,“他算什么?怕你吃亏而已。”
“只望你说的是真话。”男子松开手,轻轻理了理女子未束起的青丝,漫不经心道,“轻儿,我离开这几日,你可要抓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女子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许久,才道:“誓死不敢忘。”
“善卿。”
善卿回过头,看见卫忆风倚在门边,虽然依旧是笑着,却不知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你给哥哥去信了吗?”看见他回头,卫忆风一边问一边踏进屋去,坐在善卿身旁。
“已经去过了。不出几日应该就有回信了。”善卿站起身,燃了一片熏香,“夏日里向来蚊虫多,很是扰人。”
“是啊,夏天都到了……这几日二姐没有来过?”卫忆风微微偏着头,目光清润,略微少了些从前的锋芒。
“来过几次……不过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就好。”善卿取出一只茶盏,捏诀念咒,片刻之间,茶水已清香四溢。他递给卫忆风,复又坐下来,坐在她身边:“这府里的事都有我处理着,你二姐也不过是争强好胜的孩子心性,别与她计较便是。”
“我才懒得与她计较。”轻抿一口茶水,卫忆风朝善卿笑了笑,“如今我只等哥哥回来了。其实……卫家庄要不要与皇族合作,卫家是不是钦赐的捉妖人,我都不计较,我只要哥哥好好的,别再出事了。”
“师兄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善卿回她一笑,笑容安定人心。
“哥哥走之后,那个粘人的小丫头又失踪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善卿,我能不能,能不能去千越山?”卫忆风声音缓缓放低,像是知道他不会答应一样。
善卿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不许你,你便不去么?”
“我就知道,善卿最好。”卫忆风一下子笑开来,眉目舒展。善卿突然发现,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因为练不好符咒而哭鼻子要他陪着练一整晚的小孩子了,他摇摇头,笑道:“你从来欺我心软。”
许久,却没有回应。
回过头,却看见卫忆风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眼睛下有淡淡的青影,眉轻轻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取来薄被,盖在她身上,伸手虚覆上她的额,仿若要抚开她的眉头。
却终没有。
千越山,初晴。
一个清矍的老者一袭白袍,面上带着清淡的笑容,领着旁边的蓝衣男子走过一条长长的莲塘桥。初夏,荷叶刚刚浅出水面,带着脂粉般质地的青,风过时,微微晃动水面,更加惹人怜爱。偶尔有不惧人的锦鲤浮在水浅处,被那涟漪一惊,也转眼尾一扫沉入水中。
“这座桥名叫故人归,取自‘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意思,是为了纪念创派的始祖在此桥上与仙人相识,遂开怀痛饮,此后才得道创派的事迹。”老者声音空灵,面含微笑,伸手引着蓝衣的男子,“卫庄主,不远处便是老朽师弟所居的清风殿,一路行来也倦了,咱们不如去讨口茶喝。”
“恭敬不如从命。”卫蒙尘还之一笑,随着白袍的老者朝那殿宇走去。
行至殿门前,老者刚要伸手推门之时,门却开了,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掌教真人,卫庄主,师父有请,请随我来。”
那孩子还不及卫蒙尘的腰,也是一袭白衣,煞有介事地走在前面,挺直着腰板。
“安儿,你师兄呢?”白袍的老者走在最后,出声问道,声音不问不怒。
名叫安儿的孩子没有回头,边走边道:“回掌教真人的话,师父让师兄下山去了。”
“恩。”老者只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清风殿并不大,总共也就 四五间屋子,如散珠般分布在四处,两两之间有青石小路相连,道旁栽种着落尽残花已结出小小果实的桃李树,看起来温厚朴实得像乡间小院。
“师父就在里面待二位来,安儿先去做事了。”安儿礼了礼,转身离开。
“师兄,到了便进来吧。”
那声音一如清风殿给人的印象,是温和的朴实无华的,却又偏偏能够让人放下心中防备,去相信和信赖。
屋内,一名白须老者盘坐在地,微微有些发福,眼睛时常眯起来。矮桌上煮着茶,清香袅袅,馥郁而不逼人。
“师兄与卫庄主可是来得正好,这茶现在饮用正是时候。”老者朝二人一笑,也没有起身相迎,只是倒出了三杯茶来。
卫蒙尘随着白袍的老者盘坐在矮桌右侧,伸手取过茶盏,一尝之下,顿时口齿生香,点头赞道:“没想到莫去愁莫真人还煮得一手好茶,真是风雅至极。”
“不若卫庄主道法高深,勇者无敌。”莫去愁只是笑了笑,朝白袍老者看去,“师兄,怎么不尝尝今年的新茶?”
“茶味好却不及师弟这里的悠闲自在啊。”老者若有所指地笑着,道。
“师兄说笑了,师弟我只不过是个闲人,只管过得悠闲自在,哪比师兄为苍生操劳?”莫去愁哈哈一笑,只管为卫蒙尘续上杯中的茶,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一般。
“好了,如今也算是休息过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处地方没去,卫庄主,不如我们先行离去吧。”白袍老者起身,“师弟,多谢款待,告辞。”
“多谢莫真人款待,卫某告辞。”卫蒙尘起身,朝莫去愁施了一礼,随着白袍老者离开。
风微懒,拂开柳枝,墙垣上攀着满满的蔷薇,有好几朵已经绽开了,粉嫩娇人。
“娘子,别看了。”青衣飒飒的男子为女子续上茶,握住了女子的肩头,叹了口气。
“她是沉烟的孩子,对吗?”女子目光依旧落在蔷薇上,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与她长得真像,尤其是她看向我时,那双眼……”
“娘子,往事不堪提,别去想太多。”男子轻轻拥住女子,“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接下来的事情,好与坏,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只愿,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生老病死,天谴也好,世俗也罢,我都替你去担。”
“兔子……”女子闭上眼睛,眼泪划过脸颊,没入男子衣襟。
“娘子……来年,我们选个好地方,再种蔷薇。”
“哎呀,这山怎么这么绕,走了这么久,到底入口在哪里?”颜又暮终于随地坐下,捶了捶酸软的腿,“还是你根本就不知道入口啊,小起侄子?”
“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小起侄子!”花云起拨开面前的树丛,露出一块小小的巴掌大的石头,入手粗糙,细细看去,竟是布满了符文,密密麻麻,令人叹为观止。
“喂,小狐狸,这就走不动了?哧,就这样子,还想去千越山上救人?还是回去再修炼个三五百年吧。”花云起白了她一眼,将那石子握在手中,用力向前掷去。石头在空中前进了一段之后,突然像打进了一块棉花一般减缓了速度,四周的景物如同波纹一般几近扭曲,缓缓平静之后,现出一段萦绕着雾气的道路。
“噢,原来如此啊,藏得这么隐蔽。”颜又暮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就要往前走。
“等等!”花云起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拉住,“不是说走不动了吗?”
颜又暮横了他一眼:“你左绕右绕地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又想干嘛?”
花云起不知从何处取来一颗药丸,递给她:“吃不吃随你。”说着松开了手,自己先拿出一颗吞了下去。
“这是什么?”见他自己都吃了,颜又暮也一口吞了下去。说是吞,实在是因为那颗药丸气味太奇特,说不出的刺鼻恶心,像是某种东西腐烂的味道。
“腐尸丸。”花云起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的表情,“你以为我能带你走正道进去吗?这是我每次偷溜出来的小路,守卫最少,因为山下有阵法,山上还有恶灵。这腐尸丸能掩盖活物的气味,迷惑他们。不过,顶多一刻钟。”
颜又暮干呕了一下,光听名字就令人恶心:“那还磨蹭什么?走吧。”
花云起笑了一下,不过好像是终于良心发现,将手伸给颜又暮:“拉紧我,别回头。”
颜又暮拉住他,不知是腐尸丸的功效还是别的,她总觉得那只手凉得可怕。花云起却已走在前面,拉着她转眼间消失在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