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确定这条路是对的吗?”
看着不时飘过身边的神态各异苍白如纸的脸,颜又暮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如哪只被囚禁的动物,随时都要突破胸腔而出,冷汗像雨水一样滑过额头,自下巴掉落。
花云起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笑得很欠揍:“怕的话,回去好了。”
颜又暮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少说风凉话,小起侄子快,不然你都赶不及回去吃晚饭了。”
“哈哈。”花云起心情很好的样子,又快步走在了前面,甚至还隐隐哼起了歌。
“……黄昏里,小姑娘,身后一条大饿狼……”
颜又暮紧紧跟着他的脚步,拿另一只手擦了擦汗,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那种目光黏在背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她频频回头,却只看见飘来飘去的恶灵和他们散落的各种器官,看得她刚擦干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小起侄子……我怎么觉得……他们看得见……”颜又暮看见一只恶灵摘下眼球,向她招了招手,另一只恶灵则是直接扯出肠子做了个绳套,就要向他们扔过来,可好像惧怕着什么,并没有动手。
“那腐尸丸,用的便是千年腐尸的尸身,那种力量,即使是有眼不识泰山的恶灵,也不会怀疑的。你怕什么?”花云起并不回头,而是加快了速度。一刻钟并不是多么长的时间,再加上还有这个胆小怕鬼的拖油瓶。
“小起侄子……我们……不如明天再去吧……”颜又暮声音颤着,似乎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天色愈加阴沉,甚至隐隐起了风。风也不是寻常的风,刀子一般细细刮着皮肤,让人寒毛倒立。
“明天?你说什么胡话?现在回去比往前走更远……今天什么日子?”花云起突然住了步,一直嬉笑的神态一下子凝固了,眉微微蹙着。
“四月初三啊,怎么了?”见他那个样子,颜又暮微微退了退,好似面前的人忽然变成了洪水猛兽。
“遭了!”花云起一把扯下背上的布包,深褐色的布一下子崩成碎片,一把藏青色的重剑被他握在手中,表面上看来平淡无奇,甚至是有些笨重,可是在与他的手接触的地方,泛着淡淡微光,微微低吟着。
“跟着我,别乱跑!”花云起将重剑横在前面,那些恶灵似乎是有所顾忌般,一一退去,可是却并没有退远,就在他们身旁三米开外簇拥着,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讥笑着什么。
“怎么了?”颜又暮眼见情况有异,不由得缩了缩,躲在他身后踩着他的脚步。
“四月初三,传说中恶灵之王的忌日,在这一天,任何人都不能靠近恶灵谷。”花云起缓慢地移动着脚步。
“若是靠近了呢?”颜又暮忍不住问道。恶灵之王吗?她记得书上有说,这是一只五百年不愿轮回的恶灵,五百年只为等待他的仇恨。时间没有消弭他的恨意,反而使他的怨气日益增长,逐渐成为万灵畏惧拥护的恶灵之王。
“不知道。”花云起眸光里闪过一丝暗色,“因为……没有人活着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来,在四周冲撞消散,仿佛有质的实物一般荡开了一众恶灵。那声音低沉阴暗,仿佛腐烂了五百年的被苔藓掩盖的灵魂。
“小娃儿,你想步你师兄的后尘吗?”
转眼间,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面前,仿若是个模糊的人形,披着乌云般的斗篷,遮天蔽日,湿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师兄……是遇见了你?!”花云起话音一落,四周立刻腾起了青雾,缠绕着那把古朴的重剑,却也掩不住重剑本身的光芒。
“要不是你师父,你怎可能见得到你师兄的尸骨?”那黑影的声音很低,低得仿佛听不清,却又字字砸在心中,“如今,是你自己来送死,也怨不得我。”
黑雾瞬间翻腾起来,四周的恶灵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花云起手持重剑,目光里却没有畏惧,只有愤怒与哀伤。颜又暮看着他的表情,愣了愣,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她不认识了。
忽然,黑雾咆哮着冲向二人,带着隐隐的雷火电光。花云起用重剑挑破腕上血脉,只见那鲜血喷涌而出,却并不落地,而是随着重剑的剑锋在空中划出符咒。若是在场的是卫家庄的人,怕是要惊慌不已了。这正是卫家庄独有的破阵之法,只不过没有朱砂,他用了血来代替,效果只增不减。
那用鲜血画就的符咒渐渐融入黑雾之中。突然,黑雾如同被风吹散,片刻之间土崩瓦解,唯留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息。
“呵,不错,不愧是莫去愁的徒弟。”
对面的人,或可以说是恶灵,一身黑袍,较之阿三而言,阿三的黑是一种武器的锋利,而他的黑则更像是一种孤寂,绝望,带着浓重的压抑。他的面目也许原是清俊的,带着些书生的柔弱气,却偏生有一道疤,从左眼角直到右下颚,狠狠将那张脸劈成两半,看起来就变得扭曲可怖,令颜又暮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过,这也没用,今日,我就送你去陪你师兄!”话音未落,他便手生利爪,狠狠向花云起而去,如一阵杀气俨然的黑烟。
花云起以重剑相抵,仍是退了好几步,咬牙额上蹦出了青筋。颜又暮见状一伸手,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薄剑,剑身萦绕着淡淡光芒。那恶灵之王另一只利爪已呼啸而至,颜又暮手持薄剑抵住那攻势,剑身猛烈地颤了颤,光芒瞬间黯淡。
花云起口中念咒,重剑光芒大盛,一时间将那恶灵之王也逼退几步。颜又暮乘机一剑刺向恶灵之王的胸口。恶灵之王咆哮着,一爪抓住她的右肩,一时之间鲜血淋漓,她的面容瞬间白了白,却兀地笑了。
“中计了……”
恶灵之王突然难以置信地退后几步,小腹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却仿佛毫不在意,眸中甚至有了惊恐之色:“你……你是……”
颜又暮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无辜。
恶灵之王却颤了颤,化作一团黑雾遁走了,“叮”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花云起将重剑重新背在背后,将颜又暮扶起来。“我怎么知道……”颜又暮摇摇头,“我只知道……我不流血而亡……也要痛死了……”
花云起白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一颗丹药递给她,扶她坐下,又为她吟起治愈术。莹润如玉的白光从伤口处迸发,疼痛渐渐消除。
待到那伤口已止了血,花云起才停了咒语,道:“那恶灵之王已离开了,恶灵好像也躲起来了,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等一下,那个……你师兄是怎么回事?”颜又暮虽然伤还没好透,却也没忘记自己要问的。
花云起顿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闭上了眼睛兀自调息。
“不想说算了。”颜又暮耸耸肩,却痛得“嘶——”一声,只好作罢。
星如棋乱,落下点点微茫。夜空下,清风殿,一人独饮。
莫去愁一手拿着葫芦,一手持狼毫,酩酊大醉中,纸上字迹凌乱,很难认出写了什么。
“沉雾掩去千万楼,长歌哭过五六舟。可怜旧物犹然在,不知故人何处游。”
“师兄……来,喝酒!”莫去愁丢下笔,饱蘸的浓墨就染过了一整张纸,掩过了一切情绪,如同一滴巨大的泪珠。
“别喝了!”莫言忧狠狠夺去他手中的酒葫芦,摔在地上,芬芳的酒液流了一地,“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还是当初那个跟我争掌教的你吗?!”
“早便不是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师兄,我只希望……”莫去愁蹲下身捡起酒葫芦,晃了晃,将最后几滴倒进嘴里,“…….谁都别挡着我喝酒!”
“我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只是,就算你再内疚,也不能纵容那个孽徒!”莫言忧白眉倒竖,“莫去愁!你在这清风殿窝着太久了!”
“有什么关系呢…….哈,云起呢?云起!云起!来,给师父添酒!”莫去愁将葫芦放在桌案上,大声喊道。
“我看你就是个疯子!”莫言忧狠狠甩了袖,“随你吧!”摔门而去。
莫去愁跌坐在地上,靠着桌案渐渐睡着了。
好痛。
好像把全身筋骨重组一般的痛,却叫不出声音,动弹不得,仿佛案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阿轻…….阿轻……阿轻!”
他猛地坐起身来,却见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空气里淡淡的荷香。
“醒了醒了!老头子,快来看看喃!”
那声音带着欣喜,抢先跨入房中。随后进来的女子,妆容清淡,眉眼却分明有一种凌厉,眉中有淡淡血腥气。
“哪儿呢?我看看!”
跟在她身后的男子眸子温柔,眉眼清秀,笑起来格外安定人心。
“你们是谁……”他皱着眉头,声音淡淡沙哑。
“是颜丫头将你托付给我们的。”女子笑嘻嘻地走过来,“哎呀,饿了吧,老头子,去弄点吃的啊……唔,我想吃莲花粥。”
“知道了,娘子。”男子却先走近,拉过他的手腕。他缩了缩,男子朝他笑了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妖医。你中了很厉害的蛇毒,我怕没有清尽,故而来看看。”
他皱着眉,却还是没有继续动作,只是问道:“她呢?”
“谁?颜丫头吗?跟着那小兔崽子上千越山去了。我听颜丫头说了,你的任务就是将她送到千越山,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她说你不用送她了。”女子笑得一脸八卦,“对了,那个什么什么阿青还是阿白是谁啊?你没醒来的时候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没什么。”他站起身,道,“多有叨扰,告罪。”
“无碍。你现在余毒未清,再住两天吧。”男子道。
“多谢。我现在便要回去复命。若有机会,定然带谢礼来访。”他并不为所动,只是执意离开。
“那便不多留了,务必多加小心。”男子目送他离开,转身宠溺地对女子说,“好了好了,走吧,去给你做莲花粥。”
“喂,就这么让他走吗?”
“不然怎样?难道我们能绑住他?”
“也对。反正是他执意要走的。”
“走吧,莲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