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秋风,冬雪春雨,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我能够拥有的,不过是你而已。你是能证明我存在的一切,抱紧你的时候,我才觉得我不再是无人在乎的尘埃,不再是没有明天的存在。
千越山,清风殿,雪檐堂。
莫去愁立于榻前,目光不辨深浅。榻上躺着的人,形锁骨立,一如幽魂。他受伤并不重,却不肯醒过来,从那一日突然出现在清风殿前便是如此,至今日,已是整整三日。
莫去愁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放手吗?你已经害死了他,如今,还想再害他第二次吗?”
那榻上的人睫毛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莫去愁微微蹙眉:“难道你以为师父都是瞎子,全都看不见?他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你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无论如何,都……不应是如此结局。你明白吗?”
“作为你的师父,这十余年的情谊,我言尽于此,至于你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就像当初他楼歌执意要去送死一样,我都是拦不得的。你听也好不听也罢,好话坏话我一次性统统告诉你。楼歌已经死了,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你想不想活着,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救不了你,楼歌也一样。”
莫去愁狠狠甩袖离去,“啪——”地带上了门。
榻上的人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仿佛在呓语着什么,唇边却缓缓有了一丝笑意,虽说是笑意,却偏偏让人看着心肺俱裂般绝望。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匕首,锋利无比的,冷冽的刃口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凝结再流出,伤口深可见骨。那是楼歌冠礼时,他亲自送上的礼物,亲手打制的利器,如今却伤到了他自己。
怎样的伤,才能抵得过心里的痛?他不明白,也许,永远也不明白。
未知名的山洞。
冰冷,黑暗。
眼睛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还不够习惯永远的黑暗。
但是,总会习惯的。
她伸手,抚摸着眼睛上厚厚的伤痂,嘴角一翘,便扯痛了脸上未愈的伤口。四肢还是无力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可是她丝毫察觉不到,匍匐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卫嫣然。”
那声音尾音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嘲讽戏谑,念着一个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的名字。她顿了顿,卫嫣然,是她么?
“我知道你听得见。”那声音渐渐靠近,她不知为何竟有些惧意,微微向后缩了缩。
“别怕,我来,是想要救你的。”那声音带着诱惑,像是拿着糖果逗着小孩的大人。
她手指微微一抖,别扭地蜷着的指节,竟是寸寸断裂。
“我曾经说过,若是你有更好的交换条件,我可以接受。”那声音依旧清浅的,带着几分魅惑,“如今看来,你已没有什么能够拿来交换了。除了……”
“……什么……”她喃喃开口,像是自语一般,声音黯哑几乎听不出来,可那被划伤得翻开皮肉的面颊分明写着渴望。
“灵魂。”那声音一顿,转而音调压抑了下去,低低的,仿佛情人的耳语,“你,可甘愿?”
她颤抖地更加厉害,每一道伤口都拉扯着渗出血液,掺杂着青白色的脓液缓缓流动,她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凄厉至极。
“不愿回答?也罢,我也不勉强你,待你想好再说吧。”
燕子镇,东风客栈。
“月亮,你好些了吗?”
颜又暮坐在榻畔,声音轻如飘羽,可还是害怕伤害榻上的人一般,皱着眉头,越说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出来。一双灵动如星的眸子却满是关切和内疚,盈盈之中几乎坠下泪来。
“呆木头,皱着眉头真难看。”破月霜只是伸手,去够她的额头。可那话语虽是他平时语气,却显然少了些气势,而落在她眉心的手也只是微微拂过,毫无力气。
“你才是!脸白的像刷灰!”颜又暮别扭地闪过他的手,佯怒道,却也舒开了眉头,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那也比你好,哭得跟我要死了似的。”破月霜却是一笑,笑容虽是苍白无力的,却有一种花开荼蘼的妖娆,眉宇间清冽却让人甘愿沉溺不返。
“祸害遗千年,天怎么舍得你死。”按了按他的被角,颜又暮不动声色地抹去一滴眼泪,“好了,好好呆着,我马上回来。”
“马上?哼,又是去管那小子的事儿?”破月霜微微阖上眼,语气里却是温怒的。
“我只是……哎呀,与你说不清。”说着,颜又暮还是出了房门,小心地设下结界,然后才离开。
而榻上的破月霜蓦然睁开眼睛,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尽是冷意,全然不复方才的嬉闹与病态。
“杀意。”
“在。”
“救下那个人,然后跟着她。”
“是。”
妖战国,清凉山。
琴音袅袅,缠绕不休,清越而微苦,以为便在耳畔,却又远不可及。那亭中抚琴的男子,天生一双善笑眼眸,面目温柔含情,眼中虽是极淡,几乎看不出情绪,却依旧足够令人心神俱失,忘乎所以。
一曲罢,那立在一旁的鹅黄小衫的女子才出声:“飞絮有负先生所望。”
叶如钩淡淡抬眸,温润一如云破月出:“无碍,若是有人故意掩藏他的行踪,你也是寻不得他的。”
飞絮心下内疚,面上也不能隐藏:“那么,飞絮应当怎么做?”
叶如钩微微一笑,道:“你已做得很好了,现在,只需静观其变。”
飞絮心下不解,却也忍住不问,只是立在一旁,眼见叶如钩骨节分明的指又攀上了琴弦。
叶如钩低眉敛目,信手而弹。他其实不必找到破月霜,只是要让他知道,或是让他背后的人知道,想要找他的人,有找到他的力量而已。
仅此,而已。
琴音又起,此刻却变化了音调,那乐音中有了几分情绪,像是仙坠凡间般不惹俗世,却又偏偏动了七情六欲。
只要护她一世,也算是了了,沉烟的遗愿。
千越山,乾坤殿。
“什么?!”
瓷器破碎的声音伴着盛怒的质问充斥耳畔,上首的莫言忧已站起身来,袍袖微微被茶水浸湿,目光深刻却满是怒火。
“请掌教师兄成全,放花云起下山。”
下方的莫去愁却并不为所动,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甚至连语气停顿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所引起的波动。
莫言忧狠狠一甩袖,道:“千越向来下山的弟子,一是尸体,二是叛徒!你这个心尖子上的徒弟,要用什么身份下山?!”
“掌教师兄决定便是,何必问我。”莫去愁眉微微一动,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挑衅。
“我看我这就去了结了这个冤孽,免得祸乱我千越!”莫言忧语罢长剑出,便要与莫去愁擦肩而过时却被莫去愁骤然伸长的袖子卷住了长剑,将他的脚步生生拖住。
“师兄,你忘了这掌教的位置,是怎么当上的了么?”莫去愁微微笑着,一如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目光却重回平静,静得仿佛暴雨前的天空。
“你——”莫言忧顿时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长剑一振,那裹住长剑的袖子便寸寸断裂。
“我说过,这个位置我向来不在乎,只要师兄给我平静的日子,我便不会找师兄的麻烦。”莫去愁袖中滑出一支玉箫,轻巧地挡住了剑刃,“如今我只求这一事,从此之后,宁愿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
“这是……”莫言忧忽而顿住了,长剑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目光惊诧,那支玉箫是掌教的信物,在师父在位之时便已遗失,如今,却是在此时此景重现,叫他好不惊讶。
“师兄?若是师兄准许的话,明日我便送爱徒花云起的灵柩下山。”莫去愁将玉箫收回袖中,微微一笑,却有几分嘲讽,“师兄放心,若是我想要这位置的话,早便夺了。师兄尽管安心坐稳这千越的首位。告辞了。”
莫言忧倒退几步,白眉紧锁。他原以为,师弟虽是天资聪颖,却不得师父欢心,故而在争夺之中失势,这才退居清风殿,自此郁郁不得志。如今看来,自己从前的安慰与骄傲,不过是个笑话。
不过,是个笑话啊。
九骨岭。
卫蒙尘突然勒马而停,身后三人也一一停住。前面是茂密的树林,阳光落下,稀稀拉拉的影子胡乱交错,深深浅浅很是幽静。
“师兄,怎么?”弥夜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九骨岭,竟如此不安宁。”卫蒙尘目光一顿,树林里隐隐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黑气,缭绕不散。这树林,太平静,平静地让人心觉突兀。
另一处,白衣滚红边的女子立在风中,长发飒飒飘起。她眼里溢出冰冷的笑意,那剑刃般的眉仿佛结霜。
“有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