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我做过最懦弱最无力的事情,我向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安安静静地只做一件事,而且是做一件我以往嗤之以鼻的事。所以你看,你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为了这等待,我将用一生去偿还。
千越山下,莲花县,唐府。
湿滑的台阶步步向下,延伸到一处地窖。虽是一旁燃着火把,可还是让人感觉阴冷刺骨,伴随着潮湿腐臭的气味,深深拓印在肌肤内里。
寂蓝缓缓走入地窖,那地窖从前也许是存酒的,一旁有许多空置的酒缸。他径直走到其中一个酒缸前,伸手轻轻一拍,那酒缸竟瞬间湮灭为粉末。
面前的女子依旧昏迷着,那粉末纷纷扬扬撒在她身上,落满她的长发和睫毛。
“施主还不醒来吗?”寂蓝只是轻轻一笑,依旧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睫毛抖了抖,落下一片粉末。就在那扬起的点点粉末里,她看见了笑得温良的寂蓝,然后,向后微微缩了缩:“你……你要干嘛?”
“贫僧无意伤害施主,只是那千越蛟珠,还请施主交出,免了受苦。”寂蓝的声音淳淳诱导,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也许真的会被他的纯善面具所欺。
颜又暮晃晃脑袋,那粉末便纷纷扬起:“蛟珠?蛟珠不是在千越山吗?你干嘛跟我要?”
“施主还要掩藏吗?”寂蓝依旧笑着,看不出丝毫的愤怒,“也罢,贫僧也不是毫不近人情的人,便给施主三日。三日之后,贫僧会再来,希望到时,施主能给贫僧想要的答案。”
“哼,不知所云。”颜又暮转开了眼睛,并不去看他离开的身影。这四周燃着火把,除了几个歪倒的大酒缸之外,别无他物。她看得眼睛发酸,不禁落下泪来,却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是自出生到现在五百余年来,好像还没有这样一个人待过。阿千罚自己思过的时候,也每天有来看一遍啊。
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渐渐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
燕子镇,东风客栈。
“此行凶险,破公子小心为上。”花今朝递给他一只羊脂玉小瓶,“这是有助修行的药丹,破公子前段时间被损去不少道行,请姑且收下。”
“多谢。”破月霜也不多加推辞,只伸手接下,“此次月霜救了她出来,必定不会再回千越。花公子与花夫人帮了她许多,承蒙照顾,月霜铭感五内,誓不敢忘。”
“说起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破公子此言花某愧不敢当。”花今朝微微一笑,目光温柔,“花某与夫人隐居于此,便是天下事也管不得的,只因那丫头与一位故人相像,这才动了恻隐。”
“哦?故人?”破月霜勾起嘴角,目光中笑意渐深。
“听说,是你救了我。”
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这对话。门口立着的,是一身蓝衫的花云起,换去了千越的白衣,着那蓝衣却显得他苍白了些,可那毫不影响他的笑,丝毫不在意的,略带戏谑的笑。
“不过是看在那块呆木头的份上,道谢便免了。”
破月霜的声音略带笑意,只是在说道某个名字的时候蓦然温柔。
“你想多了。”花云起撇撇嘴,“我不过是希望与你一道,救那狐狸出来。”
“云起,你……”花今朝似要出声阻止,却被花云起打断了:“阿爹,如今我也不能再回千越,唯一所欠的,便是那只狐狸,还有师兄。既然师兄还活着,狐狸也有难,我怎能置身事外?阿爹,我知道,这二十年于你们来说太短,也许及不上弹指间,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记住我,记住花云起。若我还活着,必然还会回来。”
花今朝快步走到花云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最后终是道:“云起,家永远都在这里,我与你阿娘,等你回来。”
“说好了,我可不负责护你周全。”破月霜依旧笑着,可花云起分明从他妖冶的眸中觉出一丝冷意。
“放心,我还不至于成为拖累。”花云起转身,“我听阿娘说,那是莲花县的唐府?”
“确实无疑,今夜子时便出发。”
“明白。”
千越山下,莲花县,唐府酒窖。
“姐姐,姐姐。”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她迷迷糊糊抬起头,却看见一个一脸稚气的男孩蹲在她面前,一脸软糯的笑容,眼睛弯的像月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姐姐,你怎么了啊?”那小男孩未待她开口,已开始提问,“你怎么在我家酒窖里?”
“你家?你是谁?”颜又暮皱起眉头,这里,难道不是寂蓝的地盘?
“我叫做阿路。”阿路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他特别自然地走到颜又暮身旁坐下,“这里之前是我家,两日前来了一伙强盗,将家里洗劫了。我娘将我藏在柜子里,于是我活了下来,等了两天才敢出来。本来打算来酒窖里拿我从前藏的东西,却没想到遇见了姐姐你。”
“阿路,你下来酒窖,可有看见什么人?外面的人都走了吗?”颜又暮小心翼翼地问,心中却是狂喜的。
“应该是的。姐姐,你要我带你一起走吗?”阿路伸手去拉她的手,他的手很暖,掌纹却浅,触到便是一片温滑。
“哎呀差点儿忘记了,姐姐你等等我。”阿路拉着她绕到一个酒缸后面,拖出来一个小布袋,从里面倒出几块碎银和一把刀鞘精美的匕首。他将碎银揣在怀里,又将那匕首拿在手上,将颜又暮挡在身后:“姐姐,你站在我身后,若是有坏人来,我保护你。”
颜又暮看着只齐自己胸口的小孩,笑出声来:“我叫颜又暮。”
阿路愣了愣,旋即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暮儿姐姐,跟我来。”
夜深,唐府前院。
一道红芒划破平静,却在接近主屋的地方被拦住了。那红芒被倒弹了回来,落地时,化作一个红袍男子,长发松松束着,眉目间三分清朗七分却是妖娆,唇角勾起的弧度恰若花开,正是破月霜。
他抬手,拭去一丝血痕,笑意更深:“驱魔阵?”
“簇——”
主屋前的灯笼蓦然亮起,而那寂蓝,自黑暗一片的主屋中缓步踱出,目中温良:“倒是好见识。”
“阿弥陀佛。贫僧本不愿大开杀戒,若是施主交出蛟珠,贫僧便不杀一人。”寂蓝立在门中,双手合十,在那灯笼淡淡火光中,面上神情愈发安静而温和。
“呵,谁人不知罗刹寺的寂蓝住持最是擅长食言而肥,我可不敢以身试险。”破月霜手中一把玉骨折扇,却是不书一字,不着一墨,“况且,想要的东西,我更喜欢自己去夺。”
“夺”字刚出口,一支玉质扇骨擦过寂蓝的面颊,钉在他身后的木桩中。寂蓝伸手,擦去脸上渗出的血迹,一片黏腻,却使他面上的笑容狰狞了几分。
主屋中悄然无息地窜出八名手持木棍的武僧,目中精光毕现,脚步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阵法,将破月霜团团围住。
“弑神阵?可惜真是不够火候。”
那声音轻笑,略带戏谑。只见一抹蓝影自屋顶跃下,恰好落在阵眼处,重剑挥去,隐隐蓝芒。那名武僧不得不避开,脚步移动,阵法便生了变化,凶险已减了三分。
看着那突现的人,寂蓝面色一沉:“花云起?你果真还没死。”
花云起面色虽是苍白虚弱,似乎连提剑都乏力,可他面上的笑容,足以令旁人怀疑自己的实力能否一敌:“不好意思,拂了寂蓝大师的意,我还活着。”
“却被你小子抢了风头。”破月霜展开折扇,语气中虽含嗔怒,笑意却更盛,眸中深处不见得色,而是无人能察的凝重。
“小时候为了背这些无聊的阵法可是被师父打足了鞭子。”花云起重剑一提,飞身而起,斩向东南角的一名武僧。那武僧以木棍架开重剑,却也被那气势迫得右移一步。
“乾位!”花云起眸中精光一闪,唇角带笑,去势不减。而破月霜已手持折扇飞身而至,折扇隔空轻划过那武僧的喉咙。红芒一闪,那武僧脖颈整个断裂开来,圆睁着不甘心的双眼,“咕噜”一声倒了下去。
剩余的七名武僧却丝毫不为所动,脚步一晃,阵法虽是弱了几分却依旧存在。
“咦,有点儿意思。”花云起笑了笑,重剑似是不稳,随手挥去一旁武僧的脚下。那武僧微微一闪躲,其余武僧也随之改变了方位。
“有些不对。”破月霜微微拢了眉,将那折扇一收。
“施主既是知晓弑神阵,便应该知道,弑神阵最大威力并不是八人啊。”寂蓝一直站在门前,灯笼的光淡淡洒在他脸上,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那阵法,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入他的眼中。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笑容,温良而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