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够永垂不朽的。可是我要怎么承认终有一天我们和我们的故事一样都将灰飞烟灭呢?
罗刹寺,斋堂。
颜又暮正喝着素粥,却见隔桌坐着熟人,目光温和淡定,笑容有如光华,正是寂初。她推了推身旁破月霜的手肘,示意他看。破月霜抬眸,碰见寂初的眼睛,寂初朝他笑着点点头,他也还之一笑,然后低头,声音放低了:“那个叫定儿的孩子也在。”
花云起闻言抬起头,却见定儿果然坐在寂初身旁,狼吞虎咽地吃着野菜饼,虽是动作不雅却因着那虽是年幼却也明朗清冽的笑容而无人指责。
“听闻施主是住持旧识?”寂初不知何时拉着定儿到了他们旁边,笑容淡而温和,甚至有些暖意,令人心生好感。
“是。”破月霜一口应下,而后道,“请问大师是……”
“阿弥陀佛,大师怎敢当?贫僧法号寂初,乃是住持的师弟。”寂初一施礼,松了手的定儿却跑到阿路身旁,定定看着他手中的桂花糕,眼里满是渴望。
阿路瞧见了,伸手将没吃过的几块全部递给了她,她笑起来,眉眼干净:“谢谢,我叫凌定,你可以叫我定儿。”
阿路瞧着她的笑容心里莫名也轻松许多,他开口:“我叫阿路,若是定儿喜欢这桂花糕,可以来找我。”
“定儿?”寂初唤了她一声。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阿路,我一定会来找你的。”语罢朝着寂初奔去。
“几位施主请慢用,贫僧先行告辞了。”寂初施礼道,而后定儿拼命朝着阿路挥着手。
“这定儿与安儿倒是一点儿都不一样。”花云起捞了捞素粥里的米,便泄了气,拿了一块野菜饼啃着。
“若是自小被宠爱着长大,本就不明世事,不惹尘埃。”破月霜不动声色地瞧了颜又暮一眼,后者却一无所知,只顾着埋头在素粥里。
“也许是吧。”花云起难得赞同了破月霜的话,竟是轻叹一声。若是安儿也能被宠爱着长大,也许他的人生会开心些。
“暮儿姐姐,我们真的要去藏经阁吗?”阿路推了推颜又暮的胳膊。颜又暮瞧了他一眼,笑了:“阿路怕了?若是怕了就留下。”
“才不是。”阿路撇撇嘴,泄了气。看来从暮儿姐姐这里突破根本不可能嘛,早就该知道暮儿姐姐全听那个人的。
花云起瞧见他的模样便笑了:“放弃吧,你如今只能跟我们一并去藏经阁。”
“而且,是今晚。”破月霜颇为好意地补充道。
没有月亮,没有一点儿光,夜晚在罗刹寺是安谧的,一如蛰伏的野兽,张口静静等待猎物的到来。
几道黑影突然闪过,而后又缓缓消失在黑暗里,恍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藏经阁处于整个罗刹寺的最尾端,黑漆漆地立在那里,果然如阿路所说贴着封条,满是尘埃。
破月霜手一抬,那封条便缓缓飘了下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声音在黑暗安静的环境之中传的极远,做贼心虚的颜又暮回头看了看,引得花云起好一阵笑:“放心吧狐狸,你心跳得都比它响。”
颜又暮瞪了他一眼,拉着阿路跟上了破月霜。
刚一推开藏经阁便闻见一阵腐朽的味道。四周全是高至屋顶的书架,或者说,它们原本就代替了柱子支撑着这个大厅。所有的书都按着顺序堆放在这里,看得人一阵眼晕。
颜又暮好奇地抽出一卷书,却被随之而来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又引得花云起一阵笑。
破月霜却敛了笑,声音平静:“原来如此。”
“怎么了?”颜又暮仰头,将那书胡乱一塞,好奇地看着破月霜。
“有人来过了。”破月霜低眸,道,“只是不知道那个人要找的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花云起挑了挑眉,那封条可是好好地贴着,也彰显着它的年代久远。
“藏经阁外与书上都有灰尘,唯独地上却没有。”破月霜勾唇一笑,“不是很奇怪么?”
“对哦。”颜又暮低头一看,地上果然很干净,“是为了掩饰脚印?”
“是为了掩饰他去过哪里。”花云起接口道,“应该是寺内的人,不然没有必要这么做。”
“走吧,去二楼。”破月霜不置可否,只是又径直向那阶梯走去。
踏上阶梯的时候,落下一阵灰尘。木制阶梯吱嘎作响,好像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颜又暮小心翼翼地牵着阿路,生怕他跌了下去。阿路微微抬头便看见她一脸严肃认真,忍不住笑了。
二楼与一楼的构造很相似,只是那每一阁里放的不再是书籍,而是各类卷宗。颜又暮又要伸手去拿,破月霜却压住了她的手背:“不过是些粉饰太平的东西,不看也罢。”
“可是,我们连要找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啊,怎么去找啊。”颜又暮嘀咕了一声。
“若是猜的不错,他要找的,是罗刹寺的图志。”花云起死死盯着破月霜,好像要看出什么破绽。
“图志?那是什么?”颜又暮愣住了。
“有人。”破月霜突然低声道。他俯身揽住颜又暮,将她抱着跃上了房梁。而花云起只好认命地抱着阿路跟着也跃了上去。
而后,二楼的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胖乎乎的大和尚,他身后是一个铁青着脸的和尚,面容有些狰狞。
颜又暮睁大了眼睛,那胖乎乎的和尚,正是寂晓,是他唤人带着她回的客房,因此她也记得很清楚他的样子。
“师叔,我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蹊跷,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寂初与住持的关系,若是我们做得过了分,住持回来了,可……”那胖和尚寂晓唯唯诺诺地开了口。
“哼。”被他称作师叔的人面色依旧不善,“那寂蓝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算哪门子的住持?我看是师兄瞎了眼才会把住持之位传给他。”
“是是是。”寂晓连声应道,伸手擦了一把汗,“师叔,可是这次的那个孩子被那寂初看着,我也没办法抢出来啊。”
“你没办法,师叔就没有办法吗?”那僧人咬牙,眼中尽是残忍之色,“既然都将那老女人杀了,如今一不做二不休,也回不了头了。”
“师叔…….”那寂晓抖了抖。
“你附耳过来。”那僧人在寂晓耳边说了几句话,却是听不清了,“知道了吗?”
“是。”寂晓赶忙应道。
僧人瞧见他的模样眸中显出厌恶之色:“好了,让人瞧见我们在这里也不好,快些走吧,记得贴好封条。”
“是是。”寂晓躬身走在那僧人身后,小心地阖上了门。
待了好久,颜又暮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他们说的,不会是定儿吧。”
花云起猛地蹙眉。破月霜却是微微一笑:“放心吧,寂初那家伙虽是不及寂蓝高调,可是身怀绝技却还能在这罗刹寺中低调下去的人,也是不好相与的。那小丫头在他手里,没人能夺得去。”
“不过,月亮,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要定儿干嘛?”颜又暮扯了扯破月霜的袖子,破月霜明白她的意思,一个翻身下了房梁,将她放开来。
“这我便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破月霜慢条斯理地理着她刚刚被揉皱的衣服,又将她发上的海棠簪子正了正。
“哈,终是有你不知道的事了。”花云起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颜又暮刚开始说话时,他便带着阿路下了房梁。
“这世间哪能有人什么都知道呢?”破月霜朝着颜又暮笑了笑,颜又暮一下子避开他的目光,心中有种陌生的奇怪的感觉。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躲避破月霜的目光,好像一碰上心里便要烧成灰。
“不过,我发现了一个东西。”说着,破月霜终于放过了颜又暮,转身走向大厅的东南角,伸手摸了许久,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不知动了哪里,旁边的书架无声移开来,竟是一条地道。
“月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路?”颜又暮飞奔过来,惊叹道。
“刚刚在房梁上,我发现这里的书架是按照奇门遁甲排列的。”破月霜勾唇一笑,“这里是生门,我便想着来试试,没想到便刚好破了阵。”
花云起与阿路跟了来,阿路也是一脸惊讶,唯有花云起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破月霜。
“月亮月亮,我们走吧。”颜又暮欢喜地拉着破月霜的袖子,破月霜指尖猝然升起火光,照亮了面前的道路,然后他任由颜又暮拉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去。
花云起叹了一口气,也拉了阿路,随着他们往下走去。
直到那火光消失在地下,一抹蓝影才出现在厅中。
那人迟疑了一下,便朝着那地道走去。他在破月霜停留过的角落驻留许久,伸手动了某个地方,而后飞身跃入地道。那原本挡着地道的书架便缓缓移回,从外面看来,与从前无异。
窗外依旧没有月光,黑暗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