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何能」
晚上,一脸疲惫的七月回来了,晚饭也不吃就趴在床上装死。
扶疏端着粥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叹息:“起来吃点东西吧。”
七月无力的抬头:“累死我了,那女人就是个闷葫芦,半天嘣不出一句话,陪她真是要命啊。”
扶疏端着粥来到床边,抬手推了推他:“快起来。”
七月撅着嘴坐起来,接过粥嘟囔了句:“我都受伤了也不说对我好点儿。”浅尝一口竟然有一股似苦似甜的味道,不知是什么,“这是什么粥,味道怎么苦苦的?”
随手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翻阅的扶疏微微抬头:“是红枣粥,和着磨碎的参草煮了,可以补元气的。”
七月拿勺子的手顿了顿,看着她陷入一片阴影里的侧脸开心的笑了:“谢谢。”
“不用谢我。”扶疏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本就是我伤的你,错在先。”
“没有,你没有错,我知道你是中了毒,失去了心智。那不是你的错。”
“其实,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和莫轻狂第一时间就知道是绸儿下的毒,还把她困在房间里等我处罚。”
“因为除了她再没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你下毒,也没有人有机会给你下毒。”
“奥……”
“一回来就没见到她,房间也退了,你已经处置过她了吗?”
“恩……”
“怎么处置的?”
“废了,扔出去。”
“我原本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会杀了她?”扶疏猛的从书上抬起头,看向他的眼里神情冷漠,“怎么你们都爱来揣测我的心思呢,真的很烦,很讨厌啊。”
七月第无数次送到嘴边的勺子抖了抖,粥流出了些许,赶紧送进嘴里,把已经吃空的碗变进厨房,擦擦嘴下了床。
来到扶疏身边,蹲下来看着她暗淡下来的眸子,轻问:“怎么了?”
闭了眼,深吸口气,扶疏摇摇头,把目光放在书上:“没事。”
七月皱皱眉,抬手把他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拢到耳后,温声道:“你似乎很烦躁,告诉我为什么。”
扶疏蹙眉,推开他的手:“没什么。”
“不可能。”七月双手扶住她的肩,坚定的看着她有些逃避的眼神,“一定有什么事,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烦躁不安的。”
扶疏皱紧了眉,为他的质问感到格外恼火。突然抬手掐上他的脖子,厉声喝道:“我说了没事,你有完没完!”
七月皱着眉,无视她正扼着自己的喉咙,哑着嗓子说:“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她眼中方才突然闪过的杀意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只是为什么会这样,从不曾见过如此的她,连掩藏情绪都忘记了。
扶疏闭了眼垂下头去,再抬起头来眼神变的冰冷:“告诉我,皇派你们来我身边除了监视,还有什么目的,你的任务又是什么?”
绸儿的话总是在耳边响起,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她的坚定,每撞击一次内心就摇晃一点。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坚信,做不到不怀疑。
听了她的质问,七月心下明了,定是因为绸儿,或者是绸儿说了些什么,让她不相信自己了。
“我是他派到你身边的,但那不代表我就是他派来的眼线。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忠于自己心里的感觉,相处四年,我不信你一点都看不清。”
“可是,”摇头,驱逐着会影响判断力的情绪,扶疏一味命令自己冷静,却是手下更加用力,“可是,四年前,我们还只是陌生人,你是修行了上百年的妖,怎会因为一个人的命令而就来费心费力的保护我一个小女子?”
“虽然相处四年,可是四年于你们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我又何德何能能令你甘心俯首称臣?况且,你肯听皇的指挥定然是有不可违背的缘由,我扶疏自问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你背弃旧主。”
七月语塞,苦笑:“你就那么不相信自己吗?你的魅力确实不小的。”
恼怒他现在还在开玩笑,扶疏松手,抬起一脚踹在他腹部:“油嘴滑舌,该打!”
本就半蹲着的七月被她一脚踹倒在地,顾不得去揉痛的要死的肚子,也不起来了,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终于,他叹了口气,先不管什么保密了,安抚发怒的人要紧。
“好吧,我是他派来的,可我并不是他的人。你也说了我是妖他是人,我实在是没有必要要听他的命令。我只是觉得这是件不错的事,就答应了下来,游历人间的同时也看看人情世故,就是这样。”
扶疏俯视着他的眼神变了几变,然后转身双手撑在桌上,低声道:“真的是这样吗?这么简单吗?”
不待七月回答是,她突然俯身抬手将桌上的茶具和灯笼一干物甚皆拂余地下,乒乒乓乓的嘈杂声中,扶疏厉声喝道:“还在撒谎!你以为我连这点真假都看不出吗?游历?人情世故?天下之大你哪里不能学哪里不能看,非要跑到我这里低三下四的做奴才才看得到吗?别把我当傻子!”
七月头疼的看着她,觉得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这会儿怕是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怎么了?无话可说了吗?”扶疏嗤笑,伸手间剑已出现在手中,剑尖就指着他的喉咙,“我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他的阴谋是什么,我就放你走。不然,我不介意杀了你。即使是妖,也别想在我的剑下活命。”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莫轻狂着急的声音:“这是怎么了,怎么又闹开了,莫非这毒还没发作完?”
“不准进来!”扶疏偏头看着门框上的人影冷喝。
莫轻狂的声音迟疑了下,还是问道:“怎……怎么了?我刚刚听到……”
“没事,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而已。”扶疏回头冷眼看着沉默的七月,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出声。平静的和莫轻狂说,“先在门外守着,有人来问就打发了去。我要休息了,不要来打搅我。”经昨天一闹,怕是今天这动静也要有人来看了。
“好吧……”莫轻狂似乎挺哀叹自己多管闲事的。
弹指布了个结界,隔了屋里的声音。烛火烧了纸糊的灯罩,那火光映的二人的脸色怪异非常,抬脚将火一点点踩灭。想是身上的寒气太重,竟连火都烧不燃裙角。
收了剑,看着窗外空洞的夜色,轻笑:自己有不关窗的习惯,今日才发现原来竟是为了能够在无法面对得时候找到一个逃避的方向。
“你走吧。”
轻轻的三个字,仿若那燃尽的烛火,在微微的摇曳中寂灭。
就是这三个字,轻轻的三个字,却让七月心头没来由的颤抖,不经思考就开口回绝:“不!我不会走的。”
扶疏微微回头,淡漠的问:“你要什么?”
七月站起身,随手拂了拂衣上灰尘,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久久才答:“你。”
扶疏似是一愣,半晌才转身面对着他,失声笑道:“可惜,我给不起。”
“为什么?”
“因为,扶疏的命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是自己的。我给不起,你也要不起。”
“我要的不是你的身子,而是你的心。”
“那我就更给不起了,你不如直接挖了去。”
“当真要赶我走吗?”
“说出的话,你可曾见我收回过?”
“可我不想走,怎么办。”七月苦笑,你可以这般轻易的收回所有,而我却是真的放不下了。
扶疏闻言,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叹了口气:“很简单,告诉我我想知道的,可以考虑让你留下。”
“真的?”七月却因这随意的一句话,眼中闪过连自己许是都不曾发觉的欣喜。
扶疏点头:“自然。”
七月低头思索了片刻,最后咬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毕竟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其实,我并不是直接受鸣皇的派遣来到你身边的,简单一点说,你们的皇并不是我的主子。”
扶疏却是听得直皱眉:“你说的我糊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明白点。”
“呃……”七月扯扯头发,理了理顺便理了理肠子,然后开始重新说,“那就从我的身份开始一点一点说吧,比较容易理清。”
“恩……”
“我是一只狐妖,以前的三百年基本一直生活在妖界,很少在人间走动。
二十多年前我妖界的皇从人间带回一个女子,并封为后。他们一直很恩爱,可惜却无法孕育出一个共同的孩子。
后来,皇想尽各种办法终于得偿所愿,后怀孕了。
可是当这个孩子出生后他们才发现,这个孩子非人非妖,亦人亦妖。
她的体质非常奇怪,蕴藏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却对阴气和邪气异常敏感,经常会有一些服侍她的小妖被她无意伤到。
为了不让孩子闯祸,皇用一颗灵珠将这孩子的心脏里潜藏力量禁锢起来。
这颗灵珠妙处就在于它既不会影响心脏的跳动,又可以限制住那如魔般的无穷无尽的力量不断涌出。
刚刚好这颗珠子就是我的宝贝,从此我就留在了皇的身边。
再后来,小公主……奥对了,这个孩子是个女娃儿。
小公主五岁的时候,突然失踪了,妖后命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正在我们都忧心不已的时候皇知道了这个事情,可是皇却没有怪罪我办事不利,还说公主很好。
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小公主了。
直到,四年前,皇突然跟我说公主有危险,要我和风昔一起来找公主,但是要找公主就要隐藏身份听人皇陛下的安排。所以,我们就来到了你身边。
别人我不敢说,但我和风风,从未想要算计你些什么。况且人皇交代我们的就只是听从你的吩咐,保护你的安全而已。
信不信,你自己考量考量。”
扶疏背对着他坐在空空如也的桌子上,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而此刻扶疏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和声音,鸣皇的、大哥的、七月的,和自己残缺的记忆,逐渐拼凑出一个真相。
原来,我竟是妖界之皇的女儿……不止在人界是公主,在妖界也是。好大的荣耀啊,真想毁了它……
“我信了……早些睡吧。”
“呃?”七月愕然,这也太顺利了吧。
扶疏深吸口气,长长吐出,跳下桌子爬上床,把脸埋在被子里嗡声嗡气的说:“很晚了,睡吧。”
七月半天摸不着头脑,这峰回路转的有些大吧。却也不敢多说,再惹她激动。于是极度忐忑的在床外侧躺下,且安分的不碰到她。
过了许久,当他以为身边的人已经熟睡时,她却开口了。
“你到现在为止,跟在我身边的目的还是只有,找到小公主一个吗?”
“呃?”七月一呆,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吧。
“找到她后,就没有理由留下来了,是吗?”扶疏还在问,她想知道一个答案,不在让自己迷茫不知所以。
“不……我,不会走的。”七月犹犹豫豫,终于把心一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想走。”
扶疏不再说话,黑暗中嘴角微弯:好吧,这也算是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