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欠我的」
是夜,扶疏拿了用盒子装好的玉出了门。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越来越急。
夜色里,地上一片莹白。
扯了扯狐裘,将帽沿压的更低,她快步走着,脚下的雪踩得咯吱咯吱的响。
忽然,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街道旁的房屋上,那个白衣如雪的人。
“钟公子,别来无恙?”
钟明洛低头俯视着她,一贯的不苟言笑:“把东西交出来。”
扶疏眯了眯眼,柔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钟明洛二话不说,长剑出鞘。
他从房顶一跃而下,飞扬的衣袂看起来像一只白鸟的翅膀,手中的长剑直指扶疏颈间动脉。
扶疏保持着微笑,右手两指捏着他的剑尖:“钟公子怎么这般不会怜香惜玉呢?每每相遇都要对小女子拔剑,莫不是小女子曾相负于你?”
钟明洛眸光一闪,剑锋旋转,惊的扶疏松手,手腕一翻长剑挥向扶疏。
扶疏脚尖点地向后滑出几步,双臂一展将披风抖至身后,右手一抖抽出腰间的软鞭,振臂挥出一鞭。
扶疏的软鞭比寻常的长出一截,韧性很强,在她手里灵活的像一条成精的蛇,总能避过钟明洛的剑把头探向他的脖子,是让他又气又恨。
扶疏收回鞭子,一个转身又是一鞭闪电般袭向钟明洛,然而当他举剑去挡的时候那软鞭一下又不见了。
扶疏收好了鞭子,一个旋身消失在原地。
钟明洛愤愤的挥剑扬起一片雪花恼怒的吼道:“可恶,又让她给跑了。”
「我不想再见到你」
城西古寺。
扶疏站在寺外看着那没了牌匾的寺门直皱眉,寺里的钟有一下没一下的响着,说不出的诡异。
一团浓的仿如散不开的黑雾涌到她脚边,幻化成一个面容儒雅的黑衣男子。
“疏儿~”如墨在她耳边轻唤。
扶疏条件反射的退后一步,皱眉道:“你来迟了。”
如墨抬手拂了拂耳边的发丝,浅笑道:“你知道的,我很忙。”
“我也很忙。”扶疏转过身去不看他。
“奥~对了,东西带来了吗?”如墨挑了挑眉,直切正题。
“带来了。”扶疏侧头看着他,缓缓的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就把它给你。”
“喔?”如墨满怀兴趣的勾起唇角,“什么条件?”
扶疏眨眨眼,问:“还记得上次那个白衣公子吗?”
“白衣公子?”如墨凝眉,“那个钟明洛?”
扶疏笑:“他总找我麻烦,你把他给我摆平,但是有一点,不可以伤他性命。可能做到?”
“呵~”如墨轻笑,“这有何难?”
“那么……”扶疏拿出那个小盒子,递给他,“我信您能说到做到,所以,有劳了。”
如墨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揣入怀里:“好。”
扶疏点点头:“再见。”说完便要走。
如墨长臂一伸将她抱进怀里,冰冷的嘴唇在她耳边轻轻摩擦着:“怎么这就走了呢?不想我吗?”
身后刺骨的寒意将她包围,扶疏咬了咬牙故作从容的笑道:“如墨,我不想再见到你。”
如墨的身形一顿,问道:“为什么?”
“我讨厌你。”扶疏道。
“喔?”如墨闻言轻笑,“那这样呢?”一把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冰凉的唇压上她发紫的唇,舌头像一条没有温度的小蛇,挑拨着她的。
用力的推开他,扶疏冷喝:“够了!”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被她那一刻眼睛里的寒冷震到的如墨愣在原地,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扶疏一路走来,可谓举步维艰。
如墨身上的至阴至寒之气总是能轻易的引发自己体内潜藏的东西,那是人体无法忍受的温度。
血液几乎都是冷的,她能感觉到流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指尖开始结冰,早已不会呼吸,嘴唇青紫,眼睛已经变回本身的绿色,胸口被压制了多年的东西似乎想要试着破体而出,可是她抬不起手,她忍不住。
该死的,偏偏下雪了。
越来越大的雪,越来越冷的空气……
妄世书从怀里掉落。
“醉生……”她低唤。
一道黑光从书上闪出,化成一个黑衣女子。她看着此时的扶疏,平静的面容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了?”
扶疏闭了闭眼,虚弱无力的说:“你能用术法送我回客栈吗?”
醉生想了一下回答:“我是书魂,只能依靠主人的力量,主强则我强,主弱则我弱,没有自己的力量。”
扶疏心中哀叹,看来自己作孽太多了,天都要亡她。
醉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原来你不是人。”
扶疏抬眼看了她一眼,轻笑:“对,我不是。我是人和妖结合生下的孽种,不愿意跟着我你可以走。”
醉生听了,微微一笑:“我若走了,就真的没人帮你,然后邪气会破心而出,为祸天下。你不怕吗?”
扶疏冷冷的说:“你想我求你吗?只怕你没那个能力。”
醉生认真的说:“你可以试试,也许我真的可以帮你。”
扶疏轻笑一声,靠着一堵墙坐下,平静的看着地上的雪说:“你走吧。”
“挺傲气。”醉生轻笑。
扶疏闭着眼没有看她:“我这样的人哪里有什么傲气,只是不会再去妄想而已。”
醉生在她面前蹲下,仔细的看着她:“什么妄想?”
扶疏闭着眼,轻轻的说:“不该寄予希望的事。”
「怎能不在意」
醉生涩涩的笑了笑:“不是说奇迹存在吗?”
扶疏抬手抚上闷的想要爆裂的胸口,神智渐渐模糊,她仿如自言无语的说:“奇迹,那是骗人的东西。”
“你和肖清一样,不相信人。”
“其实,我觉得她父亲说的话很有道理。她父亲杀手,杀手相信别人就等于自杀。所以叫她不相信别人。这是希望她不要死在一个情字上,死不瞑目,她做到了。而我……”
“你怎样?”
“而我……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还说什么相信别人……”
“原来,你在意你的身份。”
“我……连妖都不如。”
“你可以为自己活着的。”
“为自己……不……谁会允许……”
“需要谁的允许吗?”
“生,不是我选……活,不随我愿……”
“有人在逼你吗?”
“……”
“他是谁?”
“他……是让我活下来的人,让我像人一样活下来的人……”
“为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为他做了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
醉生伸手扶住她靠着墙滑落的身子,神色沉重的说:“不要睡,你要不睡,再坚持一下,他就快来了。他可以救你的,相信我。”
扶疏轻轻的抬了一下手指,又颓然落下,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了。
一只巨大的鸟从头顶飞过,带起一阵风。
醉生起身抬头,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
他穿着长长的白色斗篷,帽子里有几缕银发泄出,脸上那半张银色的鹰脸面具遮去了容颜,只露出浅色的薄唇。
醉生低头道:“师傅。”
那人来到扶疏身边,曲膝将她抱起,扯过斗篷盖在她身上,回头看了一眼醉生,吐出一句冷淡的话:“带路。”
醉生点头,转身向祥和客栈的方向走去。
那人便抱着扶疏跟在后面。
「雪后晴日」
雪后的清晨,阳光洒满了窗纸。
睁开眼的那一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打开窗,让暖洋洋的光芒将自己笼罩,身心安详的仿如徜徉在阳光汇聚的金色海洋。
“哒~哒~哒~”瓦上积雪融化的水不住流下,随着阳光升温,水流的越来越急,直到连成细细的水线。
“听,屋檐细雨,人语,驿边桥。”苍白的透明的手心里,水珠沿着掌纹流淌一片,从指缝间溜走。远处,嘈杂声隐隐传来,竟不觉得烦躁。这,就是大难不死的感觉吗?
昨晚,是谁救了我,又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虽然有感觉,却是看不到,听不到,那个人就躺在自己身边,体温把自己从冰冷的地狱拉了回来,却不是所认识的人有的感觉。
“莫非是他?”恍然想到那个人,复又摇头,“不,不可能。那个人没有理由次次帮我,那次不过是巧合。世间不会那么多巧合的,这次不会是他。”
可又会是谁呢?
不声不响的把她送回来,不声不响的救了她,又不声不响的离开。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会是七月,昨天突然说要回妖界一趟,今天下午才能回来,也不知是为何事。而且,感觉也不对。
闭眼深思,却又是毫无头绪。
召出醉生来问:“昨晚我昏死过去后发生了什么?”
醉生却是不答反道:“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让你看到那天的情景。”
扶疏一眼扫过去,冷声道:“我要你说。”
“你可不是我的主人。”醉生不在乎的笑笑,“不过,只要你给我一滴血,再以此为契,你以后就是了。我也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一滴血?为什么?”扶疏狐疑的看着她,不解她想做什么。
醉生低头轻笑:“你可知魂太久不补充精气是会散的。”
扶疏低头沉思片刻,忽而苦笑:“可是,我不想做你主人。”
闻言,醉生有一瞬间的呆愣,似是不大相信她会拒绝:“那你为什么不想做我的主人?”
扶疏抬头:“你想做我的奴才吗?”
醉生微微皱眉:“不想。”
“那不就结了。”
“什么意思?”
“我不想强迫任何人。”扶疏轻笑,“换做是我,也不想别人强迫我。那样,真的很不好呢。”
醉生低头沉思:“可你已经是我的主人了,虽然我是书魂,却依旧不能驾驭妄世书本身的灵力,而你却可以。况且,你的状态已经能够牵制到我了。”抬头看向她,无奈的一笑,“所以,我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扶疏蹙眉看着她,许久才松了眉头:“好吧,那你暂时就先跟着我吧,如果你想好了要受我的血,我不会吝啬的。”
“是。”醉生略显尊敬的弯腰。
挥挥手,扶疏有些心烦的说:“不用行这些虚礼,看你气质不俗生前怕也是出身贵族吧,死了还要给人低三下四的心里好受吗?”
醉生微微笑了,未答。
“昨晚你昏过去后不久有个人正好路过,我便求他送你回来了。”
“那人是谁?家住何处?你可曾记得他的长相?”
“不知。他穿着斗篷又带着面具,我看不出他的相貌。”
“奥……那,你为何留他在我房里过夜?”
“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能保你一命,又可如你所愿不被人知晓此事。”
“好吧,但,此举终是不妥,切不可外传。这次看在你二人救我一命的份儿上,就不追究了。下次,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奥。”
心下叹息,扶疏看了看分在好的天色决定午后去接傅邵青过来,明日一同上路。
当下摒退了醉生,拿了狐裘下楼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