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扶疏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茫然地看着头顶绿色的帐子,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太长,太沉,浑身酸痛的不行。
抬手揉着太阳穴,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却又想不起。
掀开被子唏唏索索的下了床,一阵冷意,低头看着一身白净的中衣,不知为何,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破碎的血色。
摇摇头,拿起屏风上搭的狐裘披了,好像好几天没见过太阳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低头拉开门,抬眼便看到了对面那做着敲门姿势的人,不觉皱眉:“大公子……”
“娘亲——”
扶疏只觉被什么箍住了腿,未及低头去瞧就听到那泣中带怯的软软童音,连对面的莫乱书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挣扎。
扶疏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表情,只是,当她扭动着僵硬的脖颈低头看下去,那个抱着她的腿咬着嘴唇含泪仰视她的小不点让她心跳停了一瞬。
“娘亲……”小不点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眼中多了几许畏惧,却依旧不放手,嗓音软软地又唤了一声。
“殿下,身子可好些了?”这时一个人从莫乱书身后闪了出来,眉眼温和地跟她问好。
扶疏抬头看向他,被他那一身在阳光下莹莹反光的淡黄色袍子晃得眼晕,头疼的扶着门框,扶疏皱眉看了他半晌才开口:“你是?”
江南一愣,扭头看了看同样疑惑不解的莫乱书,又转回头看了扶疏半天。
扶疏见他眼珠转来转去不知心中转了多少个心思,不由觉得此人定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顿时眼神变冷。
江南确实想了很多,最后有了一个结论。扶疏定是在梦魇中心神受了巨大的刺激,再加上吐血伤了元气,怕是有意识的使自己忘了那段记忆。确定了想法再看扶疏,明显感觉到那眼里的不友善,江南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回殿下,草民江南,奉我家公子之命把这个孩子带来交给你,说是殿下故人之子,望好好善待。”
扶疏皱着眉质疑:“故人,哪位故人?”
江南笑的良善,低头看着小不点说:“告诉你娘亲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扶疏皱眉看着这个小不点抽抽嗒嗒地抹了自己一身鼻涕眼泪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娘亲,孩儿名花籽。”
“花籽……”扶疏嘴角微抽地念着这个名字,想着这人是不是带个孩子来逗她玩儿的,却不经意看到小不点微露的颈边有一抹殷红,蓦然想到了什么弯腰扯开小不点的衣领。
看到暴露在她眼前的那个桃花形状的殷红胎记,江南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笑,看了一眼扶疏眼中那震撼的神色,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
“你……你几岁了?”扶疏声音微颤地轻声问。
小不点花籽抽抽鼻子,认真地回答:“花籽今年五岁了……”
扶疏握着他衣领的指尖泛白,轻轻颤抖着,她又问:“你的生辰是几月几日几时?”
莫乱书不经意地退后几步,在她问出那句话后,看着她的眼神变的凄然,终于,他没能忍到听到那孩子的回答,转身一闪而去。
“三月七日,爹爹说是未时。”花籽吓得又想哭,哑着嗓子回答。
猛然将花籽抱在怀里,扶疏眼眶潮湿,闭了眼怆然道:“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哇——”花籽突然大哭起来,使劲儿抱住扶疏,口里不停的叫,“娘亲……娘亲……你真的没有不要花籽,花籽有娘亲了……呜呜……”
扶疏咬着唇忍住泪意,心中默念:花将军,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正在这时,“嘭——”
扶疏一瞬间敛了所有情绪,直起身看向左侧的房门。
破了一半的房门歪挂着摇摇晃晃,一团白色的东西被扔了出来,一动一动地伸展开,竟然是只穿了中衣的莫轻狂。
扶疏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左边的房间是……七月在住……
“莫轻狂,小爷要杀了你——”七月扶着腰站在门口指着莫轻狂正破口大骂到一半撇见旁边的人,立刻噤了声。
看了眼衣衫凌乱的七月和那扶着腰的手,扶疏转头看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莫轻狂,幽幽地说:“莫轻狂,你好大的胆子……”
尚自迷迷糊糊的莫轻狂斗然打了个寒颤,艰难地抬头看看七月,脸色大变的看看自己,然后惊恐地看向扶疏,突然转身没命了似的往外跑。
扶疏未看脸色苍白的七月,只是将花籽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往他那边一推,留下一句“照顾好他”就举步不急不缓地去追莫轻狂。
花籽看了看扶疏的背影,又看了看七月,抬起小手挠挠头,认真的思考:娘亲是说让他照顾好我,还是我照顾好他?
话说莫轻狂自己也搞不清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睡了七月,这下得罪了扶疏,不逃命难道等着被剁成七段儿吗,扶疏那性子,别说七段儿,九段儿他都信。
一路奔回自己的院子,躲进自己的房间,但是,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这满屋子的药味儿是……目光转向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床,透过薄纱帐子可以看到那沉睡着的人,脸色略显苍白,却也秀色可餐。
门被推开,扶疏一步踏进来就被那浓重的药味儿熏得皱起了眉。
莫轻狂回头看到她,脸色顿时变了几变,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扶疏狐疑地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床上的人,径直走了过去。
“别……”莫轻狂伸手想拦,却是拦不住。
帐子被撩开,扶疏看着躺在床上那忽然睁开眼与自己四目想对的女子,那熟悉的脸看在眼里像是讽刺。
似是被那冷冷的目光刺到,扶疏突然松手,任那帐子落下。转身看着一脸死到临头的莫轻狂,咬牙切齿道:“莫轻狂,这就是你所谓的处理?真的,很好。”
莫轻狂垂下手,颓然长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时,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莫百画抿嘴看着床前僵持的两人,犹豫了许久终是开口:“四弟双目失明了……”
晚上,扶疏坐在灯下苦读妄世书,各种古籍医书都被翻尽了,还是没有找到可以治愈墨离凇眼睛的方法。
醉生借助她的血凝聚神魂回到墨离凇此前的十八年,终于找到了他的病根所在原来,墨离凇儿时染过一次风寒,烧的伤了眼睛,虽然后来治愈了风寒,眼睛却变的很脆弱,不能直视强光,不能长期视物累着。这次就是用眼过度,一觉醒来就看不见了。
扶疏很是头疼,这样一来就不能随意用药了,连试的机会都没有,如何是好。
正在她扶额沉思的时候,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怎么都睡不着的花籽摸了过来,抱住她的腰就再也不愿放手。
扶疏看着他一张小脸上布满了不心安,叹了口气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怎么还不睡啊?”本来想让府里的老妈子帮着照顾,可是花籽这孩子怕生的很,天生就不喜与旁人接触,自认定了她这个娘亲后说什么都不听,非要黏在她身边不可,这才让他跟自己睡。
花籽天生瘦弱的身子窝在她怀里小小的一团分外惹人怜,五官分明的脸秀气的很,此刻他正扬着头呆呆地看着扶疏,淡黄色的灯光下,柔和了脸色,她抱着他低头轻问,好温馨。
扶疏见他不答,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继续去拿书来看。
“娘亲,爹爹说明天要见你。”花籽忽然使劲儿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脖颈,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扶疏拿书的手一滞,低头面色如水地看着花籽:“你爹爹是谁?”
「天意如此——弄旨」
千年前,我许是远远眺望见你的一抹身影。
于是,从高高的云端落下,跋山涉水找寻。
雪松寒了几回,也不记得。
桃花谢了几茬,已数不清。
世人说,雪松曾也苍翠,后独立高崖等归人,经百年冬雪怜悯,披一身白衣。独独守上千年万年,心不死。
世人说,桃花只为有情人而盛开,为离别之爱人而凋落。神垂怜心之感,血泪一滴为其染色。十里之时灼人心扉,一夜凋零只葬挚情。
我用雪松顶上一捧白,酿一壶清酒埋树下。
我拾一夜忽落桃花色,制一盒胭脂藏袖中。
我踏过芳草连天,跨过流水潺潺,爬过黄沙满眼,登过孤峰浮云,迷茫着在找些什么,脚步停不下。
下雨了,一滴透明的水滴砸在我眼中,涩出了一脸泪。
原来,五百年已过。
落寞的走在人群中,喧喧嚷嚷仿佛隔了那么远。
心中,终是落下解不开的结。
擦肩而过,彼此肩头撞得一侧,我扭头。
你回眸一笑,微微点头转身远去,窈窕的一抹身影唤起了什么。
终于想起心中所寻,匆忙拨开人群去追寻……
茫茫人海,独无那一个。
原来,不知修了多少年,才修得那一眼眺望中遇见。
又是五百年,亦不过修得一个擦肩而过。
心头,压了一块石,沉甸甸的时刻提醒着往下走。
一日,十日,百日……
一年,十年,百年……
五百年又走过,清酒已成陈酿,胭脂吃了袖中香。
今年,桃花开的甚好,我以为我会等到你,却,只等到花落绯红。
下雪了,我正想着那壶酒再不喝就要废了,你,便来了。
一杯茶,加上那盒胭脂香,你倾倒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世,能在你睡榻边守上三天,便是心满意足。
恩恩怨怨又如何,又如何……
这一世,我用半生换你一世安康,不过心甘情愿。
牵念也好,羁绊也罢,终有一日,要割舍……
千年酒,开封日,与尔共饮。
从此,你我,天涯陌路,再不相见……
苦寻千年,终究徒劳。
我,不是你的良人。
你,不是我的良人。
我只是,在你身上遗失了一缕心神。
而你,从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