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留着长长的胡须,穿着干净的灰布衫,一副书生的模样,但是他身上的草药香告诉我他是一名大夫。
“姑娘,你可醒了。”
“老先生,你的胡子不错。”
“……姑娘恢复真得不错。”他笑眯眯地说道。
我一怔,讽刺道:“你家王爷是什么意思?要毒死我就干脆一点,何必先下毒,再费心给我解毒?莫非是嫌弃府中银子太多?不如让你家王爷资助小女子一些,也省得王爷无聊了专门研究一些毒药下在饭菜中什么的,浪费了一桌的美味珍馐。”
“姑娘,你实在是误会了,此事是巧合,王爷绝对没有加害姑娘的心思。”
“他有没有加害我的心思,干您老何事?”我白了他一眼。
“呵呵,你这小姑娘很有意思,难怪王爷如此待你。姑娘如今既然都能出言讽刺,想必已无大碍,老夫告辞了。”他呵呵一笑,竟然收拾东西要走。
他如此待我?用毒药?
他一关上门,我就开始收拾衣服。遥想我堪堪一路车马劳顿,才到王府两三日,就可以离开了,这效率委实出乎我的意料,这王府的油水更是没刮到半分,委实是亏了。然而,跟我的小命比起来,这点油水不算什么,姑娘我身上还有原封未动的七百两,怕什么!
我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门口刚要敲门的李瑾涯。我看到他那同样愕然的表情一愣,然后一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却被他拉住。
他还没说话,我就从怀里逃出一张卖身契在他眼前晃了一晃。正所谓先发制人是也。
“王爷,您总不至于贵人多忘事,这卖身契还是您亲手动笔签的大字,如今,王爷既然置于阿酒于险地,阿酒自然不会在王府多待,又由于阿酒只在王爷身边待了不到一月,因此,工资王爷若是不愿给阿酒也不强求,阿酒这就告辞。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王爷,后会无期,不送!”
他面色几几番变化,终于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皱了皱眉:“阿酒,不知本王何时置你于险地了?”
我瞪大了眼睛。这人……这人难不成想要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李瑾涯轻轻一笑,猛地一拉,将我转了个身抵在墙上,低下头来,那妖孽的脸恰恰盖住了我正前方一片光明:“阿酒,本王问你,你现在可是好好活着?”
我咬了咬唇,唔,有痛觉,不是梦。所以我还活着。于是点点头。
“我再问你,你吃那饭菜的时候,本王可是提醒过你,那里有毒?”
我吞了吞口水,似乎……有吧?
“那好,既然你没有死,那便是本王没有要你的命;既然本王提醒过你有毒,就是没有置你于险境,却是你自己定要吃那饭菜,才以至于中毒颇深。本王更是没有想要单方面地与你解约,阿酒,如今,你这是何意?”他低低一笑,又往我凑近了些,声音低沉地在我耳边呼气,“阿酒,还是,你想要逃跑?可是忘记了契约上是怎么写的?”
这人……忒无耻!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猛地推了他一把,迈进了身后的门。
正要关上大门,却被他推开,那人腿长,就这么迈进了门槛。我懊恼,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这是人家的地盘呢!
我气得团团转。不想看见那张妖孽脸。
忽然听到他在我身后说了一句:“阿酒,抱歉。”
我呆住。
“阿酒,那饭菜本是给我用的,平日里也习惯了,让你吃的时候竟然没想到那一茬,以后,我会注意。”
我彻底呆住。
这……他的意思是,他平日里的饭菜都是有毒的?昨儿个还真的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他忽然懊恼起来,“本王何时这么诚心诚意给人道过欠?你竟然像根木头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一吓,他不知何时已经挪到我面前,掰住我的肩膀,让我被迫抬头望着他。
“你……”他突然顿住,顿了一会,声音小了一大截,“你莫不是被毒坏了脑子?”说着拿手要来触碰我的额头。
我赶紧头一偏,避开了去。
他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他一愣,终究把手收了回去。
“可是消气了?不走了?嗯?”不只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种宠溺?我摇摇头,怎么可能?
“我要补偿费。”
“好,一个月月银如何?”
“两个月!”此时得寸不进尺何时去进尺?
“成。”他笑得不怀好意。
我知道自己中计,我就应该狮子大开口的!暗暗地捏了捏拳头,下次我一定要个几百两的,不行,下次,不能有下次。
“王爷,我不明白。”我忽然想到什么。
“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留下我。阿酒也不过是个笨姑娘,什么都不会,你王府又不缺人,为何一定费尽心思让我留下?”
他忽然苦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我低下头。
是啊,当初他一句“丢出去”,丢出去的却不是我,就已经很可疑了,不是么?后来,他费尽心机让我签下所谓的卖身契,让我留在他身边,再后来在路上的几经试探,甚至后来问我可恨他,我似乎感觉……他在寻一个人。
想起那日昏迷前的那阵香,那双手,我很不安。
而他若是真在寻什么人,那个人的身份……让我很忐忑。
“阿酒,在南楚,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小姑娘,我说过会保护她,可是,我却亲手毁了她的家园。”
我呆呆地望着他,万万没有想到李瑾涯竟然会这么快告诉我。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瑾涯,想要看出他到底有没有在撒谎。可是,似乎不像是假的。
我傻了眼:“你说的那个小姑娘,该不是我吧?”
他一怔,失笑道:“你说呢?”
奸诈啊奸诈,我苦苦思索,想想我小时候怎么会和李瑾涯有交集?他在南楚的时候,那么我便只有十岁,那么李瑾涯应该只有十五六岁,那个时候……心一跳,脑袋自动忽略那件事,思维往前跳跃……使劲想使劲想,还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摇头晃脑半天,终于一拍脑门:果然没有一点印象!
于是抬头朝他摇摇头。
他的眼神似乎黯了黯,只是依旧在笑:“自然不会是你。她……也不过是个女贼罢了。”
我恍然大悟。
想起那日我闯进马车,李瑾涯那厮误以为我是女贼的事情,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早就有听说什么“爱屋及乌”,什么爱屋子就要爱屋子上的乌鸦,还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是一个人成了仙,他的鸡鸭猪牛狗也全部成了神仙,却没想这个王爷还真真是个博爱痴情的种,小时候喜欢过一个女贼,就因此放过了全天下的女贼,这……莫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家气度?
姑娘我真是惭愧啊惭愧。
然而我又一想,这么一来,我简直就是沾了那无名女贼的光,然我是个大度的姑娘,这光若是我一人独享,我也不好意思,简直就想大呼一声:全天下的女贼们,都来光顾楚王府的金库吧!千万不要客气,因为楚王爷会对你们网开一面的!
然而,想法归想法,行动归行动,我看他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也不好打断,于是只好陪着他静默,谁知他又突然开口:“阿酒,你说,她还会活着么?”
我竟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一说完才知道说错了话,急急向李瑾涯看去,果然看他面色煞白。
于是慌忙补救安慰道:“也许也有什么机缘巧合还活着也有可能。你瞧我这不就活得好好的么?不如……你说说她的名字,同行见同行,两眼泪汪汪,兴许……我还认识她呢。”
他的笑容发苦:“她说她叫……”
我点点头眼神示意鼓励他说出来。
“梅花。”
我呆住。
梅……梅花?好一个通俗大众恶俗的名字!好吧,我承认它再通俗大众也比不上“牡丹”、“桃花”之流。
李瑾涯的眼光忽然闪亮了起来,璀璨如星光。怎……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问题铺天盖地般向我抛来:“你有印象?你想起来了?是不是?是也不是?”
我明白了,我刚才的呆住诚然是这名字通俗大众的缘故,而李瑾涯却以为我是识得这名字的主人,所以就激动非常。看着这般发狂的李瑾涯,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讪讪地实话实说:“王爷,我并不认识她。”
他的眸子忽然如寒冰般彻骨。抓着我的手也加重了力道,痛得我惊呼。我急忙大喊:“王爷,我是真的不认识她啊,难道第一次听到梅花是一个人的名字的人不应该惊讶吗?”
手上的力道骤然消失。
我瞧见李瑾涯的眸子黯淡了下去,他站了起来道:“刚才……抱歉。你先好好歇着吧,本王准你两天假。”
我十分佩服我自己,那种情况下,我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要扣月银吗?”
他顿了一顿,似乎语气里十分不耐烦:“不扣月银,你就好好休息吧。”说着将门重重一关。
“多谢王爷,王爷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