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五月十一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也越来越心神不宁。总是频频出错,发呆,被李瑾涯这厮嘲笑。
而他最近也很不正常,嘲笑我之后,总是深深地将我望着,这样的目光,让我很不安。虽然,我总是嘻嘻哈哈地蒙混过去。
我知道李瑾涯也许知道真相,但我又实在是摸不准他了解到的到底是局部的真相,还是全部的真相。这让我委实很惶恐。
我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一个即将要挂帅出征的将军,却不知道敌方的实力。
日子,还是这么悠哉悠哉地过着,眨眼就是五月初十。
今夜,注定是个离别之夜。要么,离开王府,要么,离开人世。然而,我却是无论如何的要活着离开的。我不能死。
于是阿酒我大大方方地跟王爷告了个假,去酒窖那里要酒喝。也多亏了之前李瑾涯做的那混蛋事,如今王府上下就没有不知道我阿酒的暧昧身份的,以至于我去要酒喝也没有人过问两句。
我两只手各自抱着一大酒坛回到自己屋子前的院子里。我的院子么,正好是李瑾涯的院子的隔壁,作为一个丫头,竟然比他的侧妃夫人住的还要离这个王爷的院子近。姑娘我真为李瑾涯的姬妾们悲哀。
随手开了一坛,竹叶青的香味扑鼻而来,王府私藏果然好酒!我嘿嘿得意地笑了两声,抱着酒坛子就大喝起来。
大坛喝酒果然畅快。古人诚不欺我。
我之前说过,阿酒命中带酒。所以阿酒我是千杯不醉!
既然千杯不醉,为何要喝酒?反正喝再多也不会醉,徒增难受不是?
嘿嘿,自然是为了壮胆。
酒是个好东西啊!要说真话前要喝点酒,那叫酒后吐真言;要说假话前也要喝点酒,那叫酒后胡言乱语。临别什么的要喝点酒,那叫“莫愁前路无知己”;相逢什么的也要喝点酒,那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失意的时候要喝点酒,那叫“借酒消愁愁更愁”;人生得意的时候也要喝点酒,那叫“人生得意须尽欢”。如今阿酒我要做损人之事之前自然也要喝点酒,这就叫壮胆。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长长的叹息。
接着,那个叹息的主人又问了个问题:“你不是说你一沾酒就醉么?”
“哈?我什么时候说过?阿酒我可是千杯不醉!”得意洋洋。
“那日太子……”
“哦,那是我诓太子的,算不得数。”我傻啊我,要是跟太子说我酒量很好,太子心血来潮要我陪他喝酒什么的,万一他借着酒接着太子的头衔占我便宜怎么办?
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随手要去开另一坛酒。
我怒,赶紧去把那坛酒抱在怀里。这可是姑娘我辛辛苦苦从酒窖搬来的酒,怎能便宜了他人?
李瑾涯笑了笑:“阿酒,这貌似是本王的藏酒。”
“我不管,既然是我搬来的,便是我的。”
“你也忒不讲理。”他也只是笑了笑,便趁此机会搬去了我刚刚喝了一半的酒坛子。
我愣了一下。这厮……这厮……阿酒我竟然今日也顾此失彼了一回!
“阿酒,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本王陪你喝吧。”他说着就把酒坛子搬到自己的嘴边,头一仰,很豪爽地喝了一大口。我甚至能看都他的喉结不停地滚动着。
那一瞬,我的心,忽然,很难受,很难受。
他把酒坛子放桌子上重重一放,用他那金贵的袖子毫无形象地抹了抹嘴角,笑道:“原先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却搬着这么一大坛子喝酒,十分不和谐,却原来这般喝酒果然痛快!你怎么不喝啊,本王都陪你喝了。”
“那是,王爷你从小在金钥匙中长大,又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的妙处。”
“说的好像你过的十分凄苦似的。”
“是啊,的确挺凄苦的。”我淡淡一笑。
他一怔,没有说话。我知道,其实他想问的,但是,他还是没有问。
“过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王爷,既然你今日诚心陪我喝酒,一定要不醉不休!干杯!”我举起大大的酒坛重重地往他手里的那个撞去,“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疯丫头,下手这么重,也不怕把酒坛子撞碎了。”
“怎么会?哪有那么容易碎,再说了,我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的……”
“阿酒,本王发现最近你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脸皮有什么用?能吃吗?能喝吗?能换银子吗?喝!快喝!”
“你这脑瓜子里怎么总是只有银子?”
“谁说只有银子,当然还有别的。”
“什么?”
“金子!”
“……”
我不知怎地又想起了他让我签下的卖身契,如果他单方毁约,就要赔我五百两金子。不过就眼下看来,似乎这五百两金子今生与阿酒我无缘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我嘿嘿一笑,抬头看了看还没有圆的月亮,是哦,今日是五月初十。“王爷,今儿个,趁着大好的月色,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你知道阿酒我平生最羡慕的人是谁吗?”
“谁?”
“陈阿娇!”
“你是说汉武帝的那个……”
“是啊,刘彻的那个废后陈阿娇……你瞧她的命多好啊,从小,她就是馆陶长公主的掌心宝,又深得她皇帝舅舅的宠爱,嚣张跋扈德理直气壮!你瞧瞧,刘彻小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要,就要阿娇,还说要造一座金屋子给她住,后来,她真的住在金屋子里了!王爷,那可是真的金屋子啊!”
“……”
他放下酒坛子,眼神古怪地看着我,“难道……你不知道她的下场么?”
我却又灌了一口酒:“知道!我当然知道。那全是因为刘彻他根本就是瞎了眼!他的皇帝的位置还是靠阿娇得来的呢,可他做了皇帝之后呢?一个卫子夫,一个李妍,又有一个钩弋夫人!这些个女人一个个难道真的爱的是他的人吗?只有陈阿娇啊,只有陈阿娇她不图刘彻的身份,只有她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刘彻,因为她什么都不用管,因为她自己的出身就已经足够高贵地与刘彻并肩!”
他怔怔地看着我。
“当然,刘彻瞎了眼是一回事。陈阿娇太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会去毒害卫子夫?哼,只不过是她太傻这么容易就给卫子夫嫁祸了而已。亦或是,这本就是刘彻苦心编排的一出让陈阿娇失德的戏,找个借口正大光明地废了她而已。我虽羡慕陈阿娇,却从不屑做陈阿娇。那样傻的女子,注定……死无全尸。”
“所以,你并不傻。”
“呵呵,王爷,您真是目光如炬。”啊哦,打了个酒嗝。
“那么,阿酒,你最憎恶的人,又是谁?”
我一顿,慢慢凑到他眼前,嘻嘻一笑:“这个啊,我不告诉你。”
“可是……李瑾涯?”
似乎是合理酒之后脑子不太好使,我费了不少时间才反应过来,李瑾涯就是我面前的这个楚王爷。真奇怪,他要问我憎恶不憎恶他,直接问不就好了,还这样拐着弯儿的,害阿酒我差点脱口而出李瑾涯这厮是谁。
“怎么会?我要是憎恶王爷,此时此刻,又怎会和王爷在此喝酒?”
他似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他又去捧酒坛,这回,只有“砰啪”的一个清脆的响声。
他怔怔地看着从自己的手里掉落的酒坛,又看了看自己无力的双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嘻嘻一笑:“王爷,你醉了么?连酒坛都抱不住了?”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他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一句。楚王爷果然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啊。
“王爷放心,不是毒药。死不了的。”
“不是毒药……”他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这只是解药而已。只不过没有中过这种毒的人喝了这解药会暂时四肢僵硬,手脚不能动弹。”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你中了毒?什么毒?”
“诶?王爷,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笃定我身上是没有中毒的?”我凑了过去,随即恍然,“也是,那日,我中了毒之后,你是有叫一个老头来给我诊治,所以,你就趁那时,让那个老头把我的身体状况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是不是?”
他没有反驳。
“诶,这也的确诊不出来,因为,这毒其实就算不上什么毒,就是……让人使不出武功来,就算把脉也感觉不到任何内力真气什么的。”
他笑:“原来如此。”
“王爷,如此良辰美景如此夜,你刚才也套了阿酒不少话,不如,请王爷也屈尊回答阿酒几个问题?”
“你说。”他依旧是那副淡定如斯的模样。
“王爷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了阿酒的身份?”
“你那次中毒……”
“嗯?”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你那次中毒昏迷不醒,我去看了你的后颈。”
我明白了,传说中的南楚九莲公主,后颈偏下方长着一个莲形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