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这个木盒子,又望着杨公子和陆淮音的马车渐行渐远,忽然觉得,世上,也许还是有很多的好人。
也许,有的人嚣张跋扈,有的人深沉内敛,有的人无赖流氓,但是还是会有和善的一面。
而我,向来是习惯以恶意揣度别人的。
纵然已经知道我当初是故意使诈骗陆淮音,杨家夫妇还是把这七百两银子留给了我。这……大概就是他们能幸福的原因吧。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
得和失,本就是一念之差。
马车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想,他们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很幸福。
这样,真好。
我微微一笑。把木盒子紧紧地收在怀里。
谢谢你,陆淮音。
我把木盒子放到自己的屋子里收好,又跑到后院子里酿酒,快入冬了,得和多酿些酒放进酒窖库存才行。
然而,我还没有酿多久,就听见客栈大厅发出熟悉的声音。我一惊,坏了,又有江湖人士打起来了。
十年间,我到过不少酒楼和客栈,也知道,但凡是酒楼、客栈及青楼这类开门迎客的,怕的就是这些江湖人士二话不说就打起来,把桌椅砸的乱七八糟事小,把客人都吓跑了做不成生意也不是大事。怕就怕伤了人闹得不可开交,要是出了人命,那可就是真麻烦了。
我放下手中的活,向大厅急急跑去。
虽然,我心中有个声音在说,不能去,不能暴露自己,可是,我刚才好像看着曹家嫂子抱着小曹往大厅里去了……我怎么能放下心来不管?
我刚掀开帘子,就感觉到气流不对,慌忙侧身一躲,人群惊呼一声,一把椅子重重地从二楼摔下来砸在我刚才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根根断木。掌柜的拉了我一把:“阿酒,你跑出来做什么!这……又打起来了!危险得很呢!”
我急急问:“掌柜的,曹家嫂子呢?”
掌柜的脸色也是白了一白:“啊呀,曹家的媳妇还在二楼……”
我连忙往楼梯口跑去。
“阿酒!危险哪!”掌柜的的声音很是撕心裂肺。
可是楼梯上都是从上面逃窜下来的人群,我根本就挤不上楼梯。一咬牙,一跺脚,提了口气,就借着楼梯扶手用轻功飞上二楼。
大概被什么人看见了吧。反正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看到角落里王梁的身影,我一喜,正要跑过去问他。可是,这时候又有一把筷子飞了过来。
要命!
我急急抓起一张桌子,往自己身前一横,筷子纷纷插在了桌面上。
我似乎听到一片喝彩的声音。完蛋了,武功彻底暴露了!狠狠地将桌子摔在一遍。
不行,还是得先解决了那打架的两人再说!我瞧过去,只见其中一个是一个青衣剑客,另一个却是一个史大刀的满脸大胡子的粗汉,看样子,应该是那粗汉喝多了的缘故。
“姑娘,抱歉!”那青衣剑客抽空对我大喊了一声。
没见过这么没有诚意的道歉,混蛋!这筷子是可以随便扔的么!
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我望过去,那可不是曹家嫂子么!她正满脸担忧地站在曹大哥身边,而小曹被曹大哥紧紧地抱在怀里。
这大胡子和这青衣剑客的战火眼看就要烧过去,我得赶快想一个办法才行!
我在楼道上四处打量着周围,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有一大坛酒,我慌忙冲过去,看到这坛酒似乎还没有怎么被动过,一喜,赶紧抱着酒坛就往那两人的方向过去。
“姑娘小心!”那青衣剑客见我过去,大声提醒了一句。
那大胡子听见这声音,回过头来,而我趁着这时,将怀中的酒坛里的酒,狠狠地泼过去。
那大胡子看上去胖乎乎的,躲得却是十分得快,他侧身一闪,一滴酒都没有沾到,我一哼,等得就是现在!
就在他闪避的时候,在半空中还没有落下来,我把整个酒坛子往他扔了过去!
“砰!”那是酒坛撞上脑门的声音。
“砰!”那是大胡子倒地的声音。
“哗啦!”那是酒坛破碎掉落一地的声音。
我赶紧凑过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大胡子只是被砸晕了,没被砸死。不然我就罪过了。
我站起来,想要往曹大哥一家看一眼,却在那一瞬愣在当场。
视线的正前方,只见那青衣剑客如同一只落汤鸡般浑身湿透,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如一个傻子般双目无神,如……
我闻到一阵熟悉的酒香扑鼻而来。
看着酒一滴一滴地顺着大侠的下巴滴落下来,我心痛无比,这……可是阿酒我亲自酿的酒啊!那一刻,我竟是脱口而出:“大侠,阿酒酿的霹雳酒,滋味如何?”
回答我的是一片寂静。还有小曹那有穿透力的大哭声。
可是阿酒我一说起酒,就兴奋得滔滔不绝起来:“这酿霹雳酒的米是用六月的暴雨雨水所淘,因此此酒就唤作霹雳……”
我看着那青衣大侠越来越黑的印堂,猜想大概是我说错话了,便只好住了嘴。我愣愣地看着前方那个狼狈的大侠,似乎我应该先……道个歉?
“阿酒!”还是那一边的王梁先跑了过来,拯救了我凌乱的思绪,“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摇摇头,又踢了踢那大胡子,“他也没事。”又慢慢地将视线定在那青衣剑客身上,阿酒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但还是指了指他开了口:“好像……他有事。”
阿酒我感觉那青衣公子看我的目光有几分杀气。我一哆嗦。
那边曹大哥也反应过来,将孩子往曹家嫂子怀里一放,赶了过来:“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那青衣公子总算恢复了正常,但是那似乎是刻意压抑出来的正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装出来的正常……也算是正常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不就是……不就是被酒泼了这么一下下么……
虽然……这貌似是十二月的严寒冬日……
好吧,阿酒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有人往我身上泼一坛酒的话……额,还是算了吧,多浪费啊。浪费什么的最可耻了。
王梁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不如请这位公子先去客房里洗个澡?”
曹大哥赶紧附和:“是啊,不如,公子先去洗个澡吧?小的这就去给客官准备热水……”说着,匆匆忙忙地跑过去。
那青衣男子忽然对我笑了笑:“姑娘可是这里的酒娘?”
我觉得那笑闪着危险的气息,正想着要不要回答他的时候,旁边的王梁已经替我承认:“是啊,阿酒行为鲁莽,还望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青衣公子笑着道:“怎么会?这说起来,还是方某的错。若不是方某身上佩剑,也不会引得这刀客的争强好斗之心。你放心,今日客栈的损失,方某定会按照价钱结算的。”
咦?这大侠还是个有钱的大侠?出手这么客气?明明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那个大胡子挥刀乱砍打碎的。
“如此,多谢方公子了。”王梁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也是,怕就怕这些江湖人士耍无赖,打碎了东西还不肯赔偿。就算报官,官府也懒得理会这些小事。如今遇到一个明事理的剑客,自然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小小的客栈里还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酒娘竟然有如此功夫,方某佩服。”
“客气,客气……”我扯扯嘴角,学着江湖人士的礼仪对这位方大侠抱了抱拳。
方大侠笑了。笑得十分高深莫测?莫不是我做错了?可是我平日里见到的江湖人士总是喜欢抱拳致敬的啊。我有些不解。
随即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我似乎……太得意了?我一个小小的酒娘,哪里来的武功?我得好好解释一番我这武功的来历,不然,我就是这酒楼里的危险分子。
“实不相瞒,从前南楚没有灭亡的时候,阿酒家里也算的上十分殷实。阿酒从小身体虚弱,阿爹就给阿酒找了个武师来教阿酒武功,想让阿酒强身健体,后来,又因着机缘巧合,遇到过几个江湖人士的指点,功夫也就过得去了些。但有武功也只为自保和强健身体,若是事事强出头,一个女孩子家的也不安全,所以,阿酒也不敢随便显出武功罢了。今日个,倒让大侠见笑了。”嗯,果然合情合理,我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方大侠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见笑,方某只怕还没有那个资格,不知姑娘可否愿意,改日与方某切磋切磋?”
切磋切磋?
你其实根本就是想寻一个机会报复我那泼酒之仇吧!
瞧你衣冠楚楚的样子,咳咳,似乎现在也不是那么楚楚……怎地心思这般阴暗?有什么大侠会想要和一个弱女子切磋的么?好男不跟女斗没听说过么?
你若是没听说过,那阿酒就吃亏一些,自愿好女不跟男斗吧!
“方大侠,阿酒只是一个酒娘,别的什么都不管的。”言下之意,阿酒只酿酒,不打架!
“啊,阿酒姑娘这么一提,方某倒是想起来了。刚才的霹雳酒,味道十分不错。方某想,不如在这来喜客栈多住些日子再走,也好多尝尝阿酒姑娘的手艺。”他笑得如沐春风。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错就错在我当初就不应该插手这件事,不插手这件事,我就不会用酒泼那大胡子,不用酒泼那大胡子也就不会阴差阳错地泼到了这位方大侠脸上身上,不泼到他脸上,阿酒也不会问出那句自曝身份的话,不说出那句话,如今这位方大侠也就不会觊觎阿酒的手艺!
果然,因果循环,晴天霹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