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我真是瞎折腾,又把林振这假小子送来的彩礼原封不动地运回了客栈。
从客栈出发的时候,阿酒我是愁云满面,如今回客栈的阿酒我却是春风拂面啊。
我看到掌柜的看到我的时候,算盘掉在了柜台上;王梁看到我的时候,手上的那块白巾掉在了地上,又被捡起来。还是曹大哥跑过来问了我一句:“阿酒,你答应林镖头的提亲了?”
我笑道:“是啊。承蒙林镖头不嫌弃,阿酒我已经是二十岁的老姑娘,再不答应就是傻姑娘了。”
我什么都不管了,开开心心地跑回我的后院去酿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阿酒我酿着酒也哼起歌来。这才没哼了几句,就瞧见了方东黎站在我的正前方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我。看见我望向了他。他便调转了视线,转身离开。
我默默地望着他清冷的身影,咬紧嘴唇。
没想到,之后的几天,我都没有见过方东黎。
他好像就从这个客栈里消失了。
他走了么?
我怔怔地看着后院,却始终看不见方东黎的身影,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失落之感。
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为何……会黯然呢?
又过了几日。
一大早起来,发现窗外明亮得很,莫不是下雪了?我穿好衣裳,打开房门,以入眼便是一片雪白的景色。地上、树枝上、屋顶上、白茫茫的一片,将天地折射得明亮。
“果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啊。”我喃喃一叹。正要将房门关上,却见房门旁边竟然倒着一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身影。我吓了一跳,后退一大步。
我瞧见这人的身边有一大片水渍,应该是他身上的落雪融化的,可是为什么,这水渍……竟然有些泛红?
莫不是血水?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凑过去,将那人翻了过来,果然见着蓑衣上竟然一大片鲜血,我大惊失色,急急地扒开了那人的蓑衣,却见这人是一身黑衣,不由得心头一松。
我向那人的脸望去。
这一望,不由得让我倒抽一口气,跌倒在地。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人的脸庞,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我的眼睛一眨,他就会消失。
他好像模糊中,低喃了一声:“阿酒……”
我惊醒。急急地抱住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脸颊,却发现他的脸颊竟是滚烫。
我心中一急,大呼出声:“王……李瑾涯……你醒醒!”
没错,这个倒在我房门口的身份不明的黑衣男子,正是原本应该死了半年的北齐的楚王爷——李瑾涯!
他终于睁开了眼,见到我眼神清明了些许,猛地抓住我的手,胸口起伏不定,急急道:“你当真要嫁给他?”
我浑身一震。
“咳咳……”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一伸,竟是咳出了鲜血!触目惊心。
我大惊:“你……”
他却在那一瞬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我的手触上他的额头,滚烫如烈火。我看着自己怀中的身影,心如刀割。我怎么也没料到,半年前,我暗算了他,半年后,再次遇到他,竟然是这番情形。
他再次倒在我的怀里,就不怕,这一次,我再给他一刀么?
我心一横,提了一口真气,将他抱进了自己的屋子。
扒了他的蓑衣,扔了他的斗笠,看着他那一身夜行衣,我心中一片苦涩。我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左肩处中了一箭,箭已经被拔出,胸膛被刺过一剑,右腰上又中了一枚暗器。这伤……实在是太重。
幸好我平日备有一些金疮药,这半年下来,应该还没过了药效。急急地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找了一坛高浓度的白酒,又寻了剪子、纱布、金疮药出来。
我将一只枕头塞到他的后背上,让他的身子不至于贴到床上,以便于待会包扎,再将剪子在烛火下烤了一烤,心一横,极力压制颤抖,开始剪开他的衣服,伤口果然有发炎的迹象,用白酒直接往他的伤口上浇去,总算干净了一些,再用热水泡过的帕子给他清洗伤口,擦干净后,赶紧倒上金疮药,再用纱布缠住伤口。
收拾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将他的三个伤口处理干净,他剩下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我也不好把他脱了,直接抽出垫在他背下的枕头,枕在他的头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怕他受凉,我又点着了炭盆,放到床底下。
我看着他发烫发红的脸颊,不禁叹了一口气,心中滋味更是复杂万分。
他……竟然也会沦落至此。
而我,竟然心中还有几分庆幸,幸好……他现在昏迷了。
门外噼噼啪啪地想起了爆竹的声音。是啊,今日,是十二月廿三,祭灶神的日子了。再过几日,便过年了。
我端起那盆血水往外走去。
我冒着大雪去药店抓了一些药,在厨房煎药,厨房的李叔问我给谁煎药。
我笑着说:“给自己呢,这不是昨夜里着了些凉,今日起来嗓子有些不舒服,怕得了风寒,所以早些吃药预防着些。”
李叔笑了:“是该早些吃药防着些,今年旱得很,我还以为不会下雪了呢,没想到,今早起来,雪下得竟这样大。阿酒,你可要当心一些啊。”
“嗯,李叔,能给我熬一碗清粥么?想吃点清淡的。”
“好嘞,反正啊,这几日的客人也不太多。”
我端着清粥和药碗回自己的屋子,却见李瑾涯已经醒了。
见我进来,他轻轻一笑:“你去哪了?”他问得如此寻常,好似他就该睡在那里,好似,我与他就该如此寻常。
“给你煎药啊。”我放下托盘,在床边坐下,手背覆上他的额头,“唔,还是有些烫。你坐起来,赶紧喝药。”
他笑了,纵然嘴唇因为受伤有些发白,却依旧笑得颠倒众生:“看样子我这伤受的也算有价值了。”
我面色一变,猛地站了起来:“你使苦肉计?”
他脸色不变,歪了歪头,被子也随之一歪,露出大片肌肤,他也丝毫不在意,笑得从容:“那又如何?你不打算中计?”
妖孽啊妖孽。他这不仅仅是苦肉计,还是美人计!双管齐下,就是要请阿酒我入瓮!他算准了我狠不下心放他不管!
我愤愤地推了推他:“赶紧起来喝药!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他这回倒是乖乖的,撑着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我把药碗端给他,恶狠狠地道:“快点喝了!”
他接过药:“啧啧,阿酒果真是悍妇一名。”
“那又如何?又不是嫁不出去。”我偏过头,哼了哼。
“咳咳……”他咳了起来。
“喂,你别把药洒在我的被子上啊!”我看着浓浓的药渍滴落在被子上,欲哭无泪。
“你……”他一噎,又是一阵咳嗽,我怕他又咳出血来,急急地向他望去。
却见他深深地望着我。
我心一沉,想别开目光,却被他狠狠地抓住肩膀,逼着我注视着他:“那一刀,可解了你心头之恨?”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半年前的那一晚,我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我承受着肩膀上的巨大力量,又不敢动内力去反抗他,只好忍痛迎上他深邃的眼神,凝视着他,咬着嘴唇,吐出一个字:“是!”
他轻笑一声:“那你如今见到我没死,是不是很失望?”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见到他的那一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胸口忽然一阵起伏,呼吸急促,低头一看,果然是双手用力过度,左肩的伤口又裂了。我想要去掰开他的手,他却更加发狠,丝毫不让我挪动,我大吼出声:“你疯了!不要命了!”
他却仍是丝毫不肯退让,咬牙切齿,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地看着我:“是,我疯了,我不要命了!阿酒,你的心肠,到底是有多硬?十年之前,是你骗的我许下保护你的承诺,可是为何,却是你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要编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骗我?”
我的力气像是忽然被抽干了。我颓然地低下了头。这件事,的确是我理亏。
他手上的力道弱了三分,声音也柔和下来:“阿酒,你心中是有我的,不是么?”
我又是一震,心头狂跳,不敢回答,更不敢去看他,只好保持沉默。
两个人就这么陷入了死寂。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良久之后,他在我肩上的双手撤去。他颓然地靠在了床板上,笑得无力。我望过去,之间他的左肩处,胸膛处的纱布上又已经是血迹斑斑,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头发散乱地靠在床板上,静静地望着我,见我看他,他嘴边露出一丝苦笑。
我只觉得胸口窒息得难受。他的眼底,为何会如此绝望?就好像……半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在他的面前撕碎了他亲手绘的画,碎片漫天飞舞的那一瞬,他的眼底,满是绝望。
“李瑾涯……”我喃喃地无意识地唤了一声。
“说。”
我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似乎,曾经也有这么一回。我唤了他一声,却根本就是无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