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的林振的“计划”,瞟了他两眼,却始终说不出口。
我不得不承认李瑾涯这厮极会察言观色,他言简意赅:“说。”
我吞了吞口水,道:“我想,我该把阿振的计划告诉你。”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更像狐狸了。
我的心不禁为林振那假小子忐忑起来,怎么想,李瑾涯都是不会答应的啊……
我干笑两声:“阿振说,下月十五,要娶我过门……”
李瑾涯脸色一黑,猛地凑近我,黑影罩下来黑压压的,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你还当真要嫁给那个不男不女的?”
我赶紧退后一大步,从他的阴影中走出来,顿时感到周遭的空气新鲜许多,我讪笑道:“没啊,怎么可能?我可不是断袖!呵呵……那个……她说……她说,到时候要你去……去抢亲来着,我怎么想你都……”什么不男不女……林振分明就是个真女子!
“抢亲”那两个我说的极快,被后面的话迅速接上了,以至于被李瑾涯打断,他的眼睛眯得更细长了,再次凑近我,泛着危险的气息:“你刚才说什么?”
我又干笑两声:“哈,您别生气,她也就啊开玩笑的,开玩笑呢,您堂堂北齐的楚王爷,额,好歹也是曾经的北齐楚王爷,怎么着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做恶霸抢亲这种不入流的事儿呢……”
我的三百两银子,分明就是不可能实现了……诶。
“所以,你答应她的求婚,其实是想我去抢亲?”他的神色晦明,看不清喜怒。
“诶?”我愣了一下,发现李瑾涯这厮的思维完全就不在同一个点上……
“不是啊,我答应她的时候,她没说还有这一茬的……我想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答应他了,谁知道她的计划这么……这么鬼斧神工,额,不对,哎呀,算了,总之,我要是知道她把你也算进去了,我怎么敢答应她啊……”我竟然解释得有些词穷,委实有些紧张。
他哼了一声,十分不满:“所以你们刚才就是在商量这件事?”
“对啊,我本来想劝她的……”赶紧撇清关系……
“然后她就以利诱之,然后你就屈服了?”他一针见血。
我:“……”您要不要总是指戳别人的痛处啊?
赶紧辩白:“没啊,这一次我真没有……”
他冷笑一声:“这一次没有,那就是上一次有了?什么时候,或许,就在今天早上?”
我:“……”怎么又说中了……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为何他总能一针见血?是啊,我是傻了么,竟然试图跟李瑾涯玩文字游戏?要知道,这厮最擅长的就是文字游戏!我这不是班门弄斧,自己找抽么!
我咬咬牙,只好承认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来着,我就是怎么也想不到,若是你有一天做了抢亲的恶霸会如何,才会想着陪她胡闹一番的啊。”
他笑了,笑得倾国倾城。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差点摔倒。
他满含笑意地幽幽一叹:“想不到,阿酒你竟然这么想早点嫁给我。”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脸上似乎也是火辣辣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过,这中间的复杂性竟然还可以理解到这一层。我试图为自己辩白,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却又见他眼神黯了下来,他又是一叹,而这一叹,让我的脸色又刹那变白。
他说的是:“阿酒,你等我。”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走了。去哪里?很简单,两个字:京城。
他不是我和五哥,他不可能永远地隐姓埋名在这市井之中。而他回去要面对的敌人,却是他的亲身哥哥,如今的大齐的皇帝。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等你什么?”
他静静地将我望着,他那深如幽谭的印眸中迎着元宵节通亮的灯火,也印着我的脸。我听到他低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等我回来娶你。”
那一瞬,我想起许许多多戏折子里的故事。十里长亭外,张生对崔莹莹大概是这么说的,要等她回来。可是崔莺莺等啊等,等到的却是张生的负心薄情;在杜丽娘的梦中,柳梦梅大概对杜丽娘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杜丽娘等到的却是阴阳两隔;又有谁谁谁,大概对谁谁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谁谁等到的却是谁谁谁的永远遗忘……
纵然《西厢记》改了《莺莺传》的结局,纵然《牡丹亭》让杜丽娘死而复生,然而这些故事,也只是故事罢了。那些血淋淋的悲欢,当真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吗?
等我回来娶你……
为什么明明是那么动人的一句话,却让我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不安?
他皱眉,有些懊恼,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反应?我的许诺就这么让你不快?”
我愣住,才反应过来,大概刚才是无意识中抖了一抖。我摇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心底的不安驱散,笑道:“好啊,我等你回来娶我。”
他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明星。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股温暖从他的掌心传来,我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是冰凉彻骨。
“你的手怎地还是这样凉?”他瞪了我一眼,“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
手上的力道蓦地消失,他逼近一步,腰忽然被他箍紧,加重,他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你又想逃跑?你是不是又想逃?!”
我想挣扎出来,可是他却死死地勒着我,我动弹不得,只好哭笑不得地许诺:“我不逃。我就留在客栈,等你回来还不成吗?”
“你要是再敢逃……”
“怎样?”
他忽然放开了我,我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张熟悉的纸忽然晃到了我的眼前。我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慢悠悠惬意地念了起来:“今有姑娘阿酒,走投无路之时,恰逢楚王李瑾涯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便自愿为婢……”
我赶紧一把夺过那张字据,二话不说就想撕了,谁知道,李瑾涯这厮竟然还在慢悠悠地念着,眼中的戏谑真是让人恨不得……恨不得给他一拳!
“侍奉楚王,月钱二十两,年限五年,特此立据为凭。如有违约,阿酒任凭楚王处……唔……”他的嘴成功地被我捂住。我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许再念下去。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道:“你说我从那时就开始算计你,难道你那时候就没有算计于我吗?这张所谓的卖身契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拿开我的手,轻笑:“不管怎样,我还是赢了。先违约的人,是你。”
这个把柄实在是对阿酒我大大地不利,我得赶快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才行。我瞟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被我五马分尸的卖身契一眼,撕了它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而这一眼,却顿时让我觉得柳暗花明了。我道:“我可没有违约。”
他一愣:“嗯?”
我笑了,得意洋洋地把卖身契理了理又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上头写的可是清清楚楚,与我有约的可是堂堂的楚王爷李瑾涯,可是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楚王早在大半年前就已经殁了,那么请问王涯王公子,此约又如何兑现?”我将那两个“王”字念得那是抑扬顿挫啊,恐怕那些私塾里的夫子们念“之乎者也”时也没有这么像我这么到位的。
他脸色变了一番,却有很快地恢复笑意盈盈的模样,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本来,楚王李瑾涯还想着,这位阿酒姑娘在楚王府怎么也做了一个月,却是一分工钱都没得到,这先毁约的大概还是得算楚王。既然人死就不需要兑现,那这黄金五百两,约摸也不必再给了……”
我:“……”
别拦着我,让阿酒我去撞墙吧……
所谓诱敌之际,真真假假,虚以实之,实以虚之。这人一旦遇到了什么面子上过不去的事情,最本能的反应就是假装不在乎。阿酒我也堪堪不能例外。因而此时此刻,阿酒我故作英雄好汉地叹了一声:“王公子,俗话说的好啊,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何必强求?经过这一系列艰难苦恨,阿酒早已明白,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委实身外之物……”
他似乎又一眼透过我的表象看出了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本质,轻笑一声:“你当真看开了?”
我悠悠一叹:“钱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的扇子差点掉到地上。
我正要笑他一番,却又听到他低低的笑声,我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连眼睛都在笑得厉害:“啧啧,我原想着若是有一天阿酒不贪财了,会是怎样一番模样?今儿个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只有打肿脸充胖子,没有阿酒不贪财。”
我:“……”
我忽然发现,每次我和李瑾涯这厮说话,总是说着说着就说到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上去,这倒是十分奥妙。到底是他的思维有问题呢?还是阿酒我的思维有问题?还是我和他的思维,就好比是两极八卦里的学问,极强遇上了极强,就变成了极弱?委实玄机啊玄机。
我正在为此纠结不已的时候,却听李瑾涯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何如此在乎银子?莫不是……曾经……”
我打断他:“贪财就是贪财,这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深深地望着我,不再说话。我偏过头,望向夜空。
这时候,一道绚烂的烟花又在天空中炸开。光彩夺目照亮天际,却偏偏只有那么一瞬间。
似乎最美的东西,都只有这么一瞬间。就像烟花、流星、昙花……
“阿酒,你在这里等我。”
“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用八抬大轿来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