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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9相识
书名：九莲 作者：贝褥 更新时间：2016-12-13 00:08 字数：3087
小曹今日安静得很，不哭也不闹，一直这么安静地睡着。我将小曹往桌上一放，抚上阿振怀里的骨灰盒，轻声道：“阿振，你和五哥，是如何识得？”
她将骨灰盒紧紧一收，微微笑起来，连眼睛都笑了起来，像一道弯弯的月牙。她道：“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以前，我总以为，才子佳人相逢，必定是在那花前月下，或是春风三月，桃林深处，回眸一笑，一见倾心。可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我才知道，原来，这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惊心动魄的。”
我怔怔地望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天，也不过是个寻常的日子，天正下着雨，我正和兄弟们刚刚走镖回来，进城没多久，都是一身疲累地走在街上。正是下雨天，街上也就那么寥寥的几个人，极为寂静。我就看到石桥对面有一个男子，穿着最最寻常的青衫，打着一把最最寻常的油纸伞，静静地走过。他明明那么普通，我的目光却怎么也移不开他。呵呵，我甚至，当时就跳下马，甚至丢掉了身上的蓑衣斗笠，冲进雨里，追了上去。可是，他……那个打折油纸伞的男子，却消失在转角处。”
“我甚至怀疑，我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幻影。”
“后来，我在豫州城里苦苦寻找这么一位男子，可是，始终没有消息，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竟然在丰登酒楼再次见到了他。这一次，我终于知道，原来，我那日见到的那个男子，正是四年前这丰登酒楼刚来的厨子，徐萧。”
她忽然期待地望向我，眼睛眨了眨：“阿酒，我想，你总得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呆了呆，只觉得喉咙无限酸楚，别开了眼，使劲抬头，不愿再让眼泪流下来，哽咽道：“萧旭。他叫做徐萧。白马萧萧的萧，旭日东升的旭。”
五哥，原来的名字，叫做萧旭。
而九莲的全名，叫做萧九莲。
我么，严格地算来，应该叫做萧九。后来，我是阿九，也是阿酒。
“果真是好名字。”林振笑了，“就像他的人一样。”
“我那时候才知道，他竟然早已在豫州四年。更想不到，他那样的男子竟然会在这么一家小小的酒楼做大厨。毕竟，君子远庖厨。可是，我若是真的倾心于他，他是个厨子又如何？只要他未成亲便好……”
林振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我便派人去打听他的消息。才知道，他有个妹妹，在战乱中失散，到处辗转一直找不到，银子用尽，又受了丰登酒楼的老板的照顾，才在丰登酒楼做了大厨。一做就是四年。也有人给他提亲，他却说没有找到妹妹，不愿成亲。我听说之后，只觉得这世间若是还有好男子，那他便是极难得的一个。我便想办法先接近于他。你大概不知道，从那以后，我每次走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丰登酒楼，点一大桌的招牌菜，点名道姓要他做的。呵呵，差点把自己费心费力赚来的银子都搭进去。”
“他不知道怎的竟然知道了我最爱吃他的菜，有一次，我生辰的时候，大清早，就人来敲镖局的门，送来一提饭盒，说是丰登酒楼的徐大厨让人送来庆贺我生辰的。阿酒，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么？”
是惊喜吧。女子心仪许久的男子忽然在她生辰之日送来了他亲手做的菜，纵然他也许是无意为之，可是在女子心中却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的五哥，永远那么体贴……就像当年，我极度厌世的时候，那个少年亲自为我去御花园摘荷叶，亲自下厨……
而五哥那样的男子，本就是风华绝代。纵然做了普通人，他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天潢贵胄的血液，岁月也许可以磨平他的容貌，磨平他的棱角，却磨灭不了他的气度。
“我知道我是爱上了这个男子。又想起了娘亲临终前说过的话，若是我遇到了好人家，一定要早早嫁了，我就想，我要嫁就定要嫁给这个男子！”
“就这么将近两年，你来了豫州，世界真小啊，阿酒，他竟然会是你的哥哥。那时候我只觉得天底下的好事简直就是都凑在了一块儿，你出现了，他的妹妹出现了，我的心愿可以了了，他的心愿也可以了了，而你，也遇到了你的真命天子……”
她又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天底下的坏事又这么都凑在了一块儿！他刚找到妹妹，我还没有做新郎官，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是女子，我爱他！为什么他会死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阿酒，你告诉我啊！”
“阿振，你冷静一点！阿振！”我使劲按住她的肩膀，想要分担她的痛苦。可是，我的心，何尝不是一片苦，一片痛，哭得翻江倒海，痛得痛彻心扉！
我和林振抱着头哭了很久，渐渐地终于平复下来。
她的嗓子十分沙哑，却还是不能成句地开了口：“阿酒，跟我讲讲……你五哥的事情，可好？”
我点点头，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背，开始慢慢地回忆起来：“其实，我不是五哥的亲妹妹。”
她一僵。
我笑了：“他是我叔叔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我的堂哥。我父亲其实跟你的父亲差不多，也一心想要儿子，可是他又比你的父亲差多啦，他娶了好多好多的小妾，生了好多孩子，可是偏偏这些个孩子一个个的全是女儿，呵呵，所以，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九个女儿啦。他本就不耐烦，本来他对我的期望极高，因为大夫说我娘这胎肚子圆圆的，应该是个男孩子。可是偏偏，我又是个女儿，他一怒之下，就再不理会我，让我娘和我自生自灭去了。”
“我娘伤心欲绝，一日比一日消瘦，却还是坚持着将我带大，一直到了四岁。这时候，我叔叔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婶子来我家看我的大娘，无意中发现了我，她说我和她的女儿年纪也差不多，不如去和她的女儿作伴，就和我父亲说了说，我父亲又不搭理我，就同意了，可是我娘不同意的，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死了……
“于是我就被带到了叔叔家，见到了我的小堂妹，我的小堂妹和我的名字一样呢，她也叫阿九，是阿九带着我见了五哥。”
“我很顽皮的，一点都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总是缠着五哥和二哥，让他们带我去树上掏鸟窝，去池塘里捉鱼，去厨房里偷东西烤地瓜，总是惹出祸事来，于是二哥和五哥都叫我‘野阿九’来区分两个阿九。可是每每惹出祸事来，还是二哥和五哥顶着，叔叔和婶婶总是笑着说，他们对我怎么对自己的亲妹妹还要好。他们对我真的很好……五哥他见我不开心，还会亲自去荷塘里采荷叶为我亲自下厨，出了……每次出去以后总是会给我们带很多好玩的，有阿九的一份，也不会少了我的一份……”
“五哥有时候又会很凶，我的字写的很难看，而五哥和二哥的字是写的很好看的，二哥很忙，夫子就让五哥监督我写字，可是，我实在不像阿九那样安安静静的，性子野得很，跟五哥叨扰，他却严肃得很判官一样，不肯放水，还拿了《太史公书》那样复杂深奥的东西让我背，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他知道我喜欢学武，也是很认真地教我的，我的大部分功夫其实都是他教的……”
“再后来，北齐的军队打过来啦，五哥也去打仗啦，可是，从此就消息不明了，有人说，他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还活着……也一直在找我……”
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低头望了怀中的林振一眼，却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她安静地睡着了，嘴边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时间仿佛就在那一刻静止，等我再抬头，周围已是一片漆黑。
原来，又是一天过去了。
我轻轻地点了林振的睡穴，将她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
谢谢你，阿振，让我知道了五哥和你的这段交集。其实，你大概也不明白吧，你的徐萧其实，和我的五哥并不完全是同一个人。我的五哥是南楚天生贵胄风华绝代的皇子，而你的徐萧，是一位温柔细心的大厨。就像我十年后相逢五哥，见到的那个徐萧，满身油腻的样子在我心中留下的落差。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许，你识得的徐萧，根本就不再是十年前我的五哥。可是，我却知道，留在你心底的，一定是最美好的男子。
好好睡吧，明天醒来，就把这一切，都当做是一场梦吧。
把那些痛苦的，全部都忘掉，你只要记得，最美好的瞬间。
你在马上看到一名打着油纸伞的青衫男子从石桥对面轻轻走过……
你在酒楼里看到那个男子做出最美味的佳肴……
你在自家门口收到那个男子亲手做的菜作为你的生辰礼物……
你与那个男子在热闹繁华的元宵节一起站在河边放花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