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丧礼极为安静。官府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查的,我也不管了。既然官府认定的,是无人生还,那就当阿酒,也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吧。
第一次见到阿九,是在那一片桃花林里……那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四岁小女孩对我展露出大大的笑颜:“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而第一次见到五哥,却是在那皇宫之中的宴会。皇上那时候听了皇后的建议,在皇宫中举办了宴会,要封我为公主。那一天,我局促不安地躲在阿九身边……却被阿九拉了过去。我看到了那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阿九轻轻地叫他:“五哥。”
那个小男孩回过头来,笑着看着阿九和阿九身边的我,低下头来,笑道:“阿九,这一位便是那与你同名的小堂姐么?”
他的笑容居然那么温柔,那么动人。阿九竟然有这样温柔的哥哥,真好。
为什么……我没有一个这样的好哥哥?那时候,我很羡慕阿九,因为我只有八个只会欺负我的姐姐。
我的目光一直没能从那个男孩身上移开,那个男孩似乎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轻轻笑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叫我?父皇要封你为公主,从今以后,你就和阿九一样了,我是你的五哥。记住了吗?”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是个春日的夜晚。御花园满庭芬芳。
丧礼结束之后,我跟林振去辞行。
这几日来,林振也消瘦了许多,脸色并不是很好。她淡淡地望着我手里的包袱,道:“所以,你又要一个人去流浪了么?”
我无力地苦笑:“是啊,我又要一个人去流浪了。”就如同十年前,南楚皇宫的那场大火之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一场大火,还是这样绝情地烧掉了我所有的牵绊,我再次沦为一个人。
流浪,还真是贴切的一个词语呢。我不知道上天为何要这样考验我。分明就是同样的经历,一定要我经历两遍。也许,不是两遍,也许,是我这一辈子都逃脱不了的命运。
林振忽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么……他呢?”
我脑子空白了许久,终于明白林振说的那个“他”是谁,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苦笑:“谁知道呢……”
林振的眼神变得古怪,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道:“阿酒,既然你是认真的,你一定要去争取。别像我,甚至来不及告诉他……”
我紧紧抱紧她:“阿振,我明白的。可是,我的事情,比你的复杂太多。很多事情,以前我以为可能是那样的,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全是那样,我其实……很害怕……”
她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别怕,你还是做你的那个没心没肺的阿酒吧,你只要是那个阿酒,就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姑娘……你哥哥定是希望你还是那么开心地活着的……所以,你若是真心欢喜他,就勇敢地去找他吧,虽然……他看上去的确心机挺深沉地……”
我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想他,然后打断她:“阿振,那你呢?”她脸上又弄上了那道吓人的刀疤,难道她……就打算一辈子做男人了吗?
她笑了,笑得竟是十分阳光:“阿酒,人不能总是沉湎于过去,总要学会往前看的。这场大火,总算是让我全然看透了。我终于明白了,也许,上天给我安排的使命,就是让我做个男子,振兴我们的林家的镖局。什么情啊,爱啊,终究不适合我。”
她抬起了头,阳光明媚地洒在她的身上,那样炫目。
她挺起胸膛,大声地喊了一声:“我,林振,一定要让我们林风镖局,威震五湖,扬名四海!”
我眼眶有些湿润。“阿振……你其实不必……”
她笑了,如十月的秋风,淡淡的:“阿酒,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看我一辈子当男人,一辈子做光棍吧?可是,我眼高于顶,这天下的男人,原本我就一个都看不上眼,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却又这样永远了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愿意将就。”
“更何况,我林振还养得起自己!谁说女子嫁人才是唯一的出路了!”她自信满满,如同阳光般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林振,永远是那个英气逼人的林镖头。
也许这样,也好。
这时,管家牵了一匹马过来。她上前翻身上马,一气呵成,雄姿英发。她笑着将手递了过来:“来,阿酒,我送你一程!”
我展颜一笑:“好。”把手递到了她的手上。
马蹄纷飞。
到了城门口。阿振狠狠地拥抱了我一下,送了我许多银子让我当盘缠,我也不客气地收下。那匹马,林振原本也要送给我,我拒绝了。我想,我还是习惯一个人,没有任何牵绊地上路。这十年来,我的这一双脚,不知踏过多少山水,渡过多少长江大河。
我回头望向那城门上小篆的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豫州城”,只觉这大半年,又是一场梦。
第一次来到这里,我是搭在着王燕和王梁的马车……
在这里,我听到过最震撼的消息,见到过最不可能见到的人。
王梁,燕儿,曹家三口,四娘,东方大侠,阿振,李瑾涯,离辛,五哥……
最美好最热闹的除夕夜,最团圆最美好的元宵节,最毁灭最痛苦的新婚前夜……
一把大火,真的可以烧得一干二净……
一张张笑脸,如同云烟散去……
不同的梦境交织,每每梦醒,都让我心力憔悴。
这些年,我一直在辗转,一直在流浪。没到一个地方,总是想留下来,可是总是留不久。而算下来,这豫州城,竟是我待得最久的地方。所以,带来的灾难,竟然也是最让我痛彻心扉的。
每每离开一处,剩下的终归只有我一个人。
天南地北,却无处可去。
听说有句话叫做“吾心归处是吾乡”……
可是,何处,才是吾心归处?
我望向日出,大致确定了北方的方位,朝那里望去。
李瑾涯,我走了。我等不到你来娶我了。
也许,你我真的是有缘无分……
这一日,顺康二年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