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南行。也许,还能在清明之前到达金陵。十年未曾回去,我想,是时候回去祭拜一下阿九了。清明节,清明节……又是一年伤心时!
阿九,日子,真的过的很快,不是么?快十一年啦……你可还想我么?
原来,十年前,五哥没有死……可是,他现在却死了……
五哥,对不起,我只能让你永远地留在了豫州了……请原谅,我对阿振的私心……
所谓风餐露宿,就是没日没夜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大部分的路程,都不是在城镇里的,而是荒郊野外,树林,深山,大河。幸好雨季还没有来,雨水也不是很多,也不至于淋成落汤鸡。防蛇消肿的药物是必不可少的,晚上若是来不及进城投宿,便睡在野外树上,渴了,就灌点河水溪水,饿了,就吃包袱里的干粮。有时候,会打个野味烤烤。反正这个季节,野果,是没有的。
这样的日子,其实,我早已习惯。
我时常想,在这种无人的野外露宿,也许,会比很多又人的地方安全的多。
至少,这里,不会有难逃的火海,不会有难以揣度的人心……
我一路南下,风餐露宿不少日子后,终于到达徽州。站在城门口,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自己许久不见天日,终于,再次见到了阳光。
而在我打算进城的时候,我的心刹那再次坠入黑不见底的冰湖。
从此万劫不复。
起先我并没有注意,因为所有的城池都一样,进城之前总会有守卫盘查。可是,在长长的队伍的等待中,我竟无意之中发现了这队伍的古怪。
人人缟素。
这……实在是不祥之兆。人人缟素,绝对不会是因为徽州的人都喜好黑白两色的服装。我暗暗庆幸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是黑色的,那是我先前怕脏换上的,也不至于如今太突兀。我探出人群急急往前面张望过去,恰恰看到了那守卫手里的那张画像。
脸色煞白。
我急急地拉住前面的那位大哥,不敢惊动城门口的守卫,凑近了低低道:“大哥,前面,这是在干什么哪?”
那位大哥嘿嘿一笑:“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吧!哎,这都好几日了,先皇驾崩,新皇就要登基,如今啊,正在盘查前南楚余孽呢!据说那画……”
我心又是猛地一沉:“先皇驾崩?!”
那位大哥鄙夷地看我一眼:“姑娘,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半个月前啊,先皇病重,凶险无比,眼看咱们大齐后继无人了,楚王爷死而复生啦,现在先皇驾崩,楚王就要登基为新帝了!你究竟是从什么岙里头里过来的啊,竟然连这样的大事都不晓得?”
我的脑中一片轰鸣。
喃喃道:“楚王爷……死而复生……”
他笑了:“哎呀,这倒的确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据说啊,咱们楚王当初为了彻查前朝余孽啊,干脆就将计就计,来了一出诈死,目的啊,就是为了暗中彻查,趁其不备,然后一网打尽!就说嘛,楚王爷可是咱们北齐的战神,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死了呢!”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在那一瞬间抽尽……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个零碎的片段……
火,大火,很大很大的火,刺鼻的油味……
——“咱们楚王当初为了彻查前朝余孽啊,干脆就将计就计,来了一出诈死,目的啊,就是为了暗中彻查,趁其不备,然后一网打尽……”
——“我不逃。我就留在客栈,等你回来还不成吗?”
——“等我回来娶你……”
暗中彻查,趁其不备,然后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
我忽然想不起李瑾涯的模样来。
“诶?姑娘?姑娘?”那位大哥见我没有反应,队伍又往前挪了不少,他便无趣地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会这么容易走进徽州的城门的。只记得好像,队伍不断地往前前进着,我也就麻木地跟着走了进去。那个守卫的人拿着画像就这么扫了两眼,就让我进去了。也许,他印象中的通缉犯都是藏头藏尾,要么带着斗笠,要么就是蒙个面纱之类的吧,我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让他检查,他反而觉得我不像画中人了。
是啊,我怎么会像那个画中人呢?
他检查我的时候,我还是瞥了一眼那个画像。
画画之人,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我看到一个女子的头像,梳着双丫鬟,目光灵动,正在微微笑着。寥寥几笔,能勾勒出这样的模样,倒也算是有心了。可是,那画像的右边写了两个大大的字——“通缉”,通缉的左面,又写了一行小字——“擒拿要犯,前南楚公主九莲。”
真是混账。这天下间的通缉画像竟然还有是微笑的脸么?倒也真长见识了!
不过想想,也不是那守卫的错,如今的我,因为数日的风餐露宿,是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不仅辨不出容貌,又加上眼神呆滞,丝毫没有画像中的灵动。就连我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那画像中的人……是曾经的我。
他本来倒还有几分疑惑,可是,有一个家伙帮了我的忙。那个人不仅一身蓑衣,还是一身斗笠,大白天的穿什么蓑衣戴什么斗笠?这样的人最可疑了!因此那守卫还来不及细看我,就往那个人冲了过去,就这么放过了我。
呵呵,老天爷还真是够照顾我啊。箭射不死我,水淹不死我,火烧不死我,连遇到个盘查的守卫还是个眼神不行的……
南楚皇室之中,唯有命中带莲者虽命途多舛,却可逢凶化吉,安然一生……
见鬼的天机!
呵呵,李瑾涯啊李瑾涯,你的心思不可谓不严密,你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全,可是你再神,也终究只是一个人。这天下,可不是你一个人可以顾得过来的。
听说你要登基为帝了,真可惜啊,我不能亲自跟你说声恭喜了。
你赢了。你终于要坐上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了。从一个皇子,到楚王,再到皇帝,没想到,你的功成名就都和我有点关系,我还真是荣幸之极了呢。你做楚王,是建立在毁了我的一切的前提之上,而你做皇帝,也是因着我的关系得以名正言顺,不是么?
若不是我去刺杀你,你如何来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子如何逼宫,你又如何去抓住太子的把柄?!李瑾涯,你倒是把我利用得彻彻底底呵!
你是不是想不到,想不到我的命这么硬吧?那一场大火也没有烧死我,你怕了吗!你如何得知我还活着,是了,你应该早就从林振那里,从四娘那里下手了,小曹,呵呵……所以,你知道了其实我还活着的,是么?
我信你……他妈的我就不该信你!
“啊呀,别挡路!别挡路!”一个挑着扁担的年轻小伙子叫嚷着挤了过来。
“砰——”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后脑勺重重地在地上一磕。我有些眼冒金星。
人群开始凑了过来。
“嘿!怎么摔了!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倒的!”小伙子大概是被指责了,有点怨气。
人群围着我和那个小伙子指指点点。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乏看热闹的人。呵呵,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喂!你干什么坐在地上不起来!难不成想骗我钱财!拜托,你要找也找个有钱的老爷,我不过是个挑货的,你找我的茬干什么!”那小伙子不满地叫嚷。
我没理他,坐了起来,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脑袋总算没那么晕乎了。
“真他妈晦气!”那个小伙子受不了人群的指点,只好跺跺脚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放下扁担,作势要来扶我。
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明明被被磨破了皮,擦出了血迹。
却为何……一点都不痛?
那小伙子看我呆呆愣愣地,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去扶我,只好干站着那里不满地开口:“喂,我说姑娘,你到底在干什么?莫不是傻了不成?”
我愣愣地抬头望着他,道:“你……踩我一脚试试。”
他愣了半刻之后,脸上神情迅速扭曲,像见了鬼一样地撂起扁担,匆匆离去,还骂了一句:“搞了半天竟然是个傻子!我跟傻子耽误这么久干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而人群,在听到我那句话后,似乎也认定我是傻子,无趣地散开。
阿酒我就这么像豺狼虎豹么?一个个逃窜得这么快?傻子就这么不受待见么?阿酒我又不是傻子……
顿住。
呵呵,我怎么不是傻子?我自诩聪明,自以为是,自作自受,自作孽!我简直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我竟然相信了,我竟然相信了那个人的话,相信了,以为自己当真可以做一个寻寻常常的女子,等着心爱的男子来娶我……
阿九,我错了。我真的错的好离谱……
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从此做一个平凡的人,我不该去招惹那个楚王,我不该妄图替你报仇却失了自己的心……
阿九,我错了……
当年,你为何不让我和你一起死,为何,要留我在世上独活?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看不透人心,我还是个害人精……我真的很累,很累……
阿九,你为何一定要我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