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不停地重复着,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家和楚家有些恩怨,却不知道竟这般大,大到有一天,会是这般情景。
“没有为什么。”楚文轩终于开口,声音却是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冷漠,他移了视线,看见刑嵬苦苦支撑,却还是被一剑刺中心脏,缓缓倒下,正对着他,眼中满是不甘和怨愤,很冷,将死之人的眼神真的很冷。他不是第一次见,却第一次冷得这般厉害。
刑嵬倒地的声音似乎唤醒了刑玥的一丝神智,她踉跄地跑到刑嵬身边,“四叔,四叔……”
刑嵬张开嘴,却只涌出大量的鲜血,含着模糊不清的“玥儿,玥儿…….”
刑玥哭着用雪白的袖子去擦,片刻后便红了一片,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刑玥只是不停地擦着刑嵬涌出的血,看见胸前的那个伤口便用手去堵,鲜血却从指缝间溢出来。
“怎么办?四叔你坚持住,四叔你不要死…”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她?
“哥,哥!”刑玥忽然想起了刑战,四叔要死了,还有她的哥哥,他们会不会放过他?她几乎找不到她的理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僵硬地转过头,却只看见一个全身罩着黑色斗篷的人将一把匕首深深地扎进了他哥哥的胸口。
“不!”她颤抖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一脸痛苦的刑战,却睁大了眼睛,跌坐在地。像失了所有的力气。
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的人,面无表情地,在她的哥哥腹部又补了一剑。
“噗——”他抽出剑,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的整个世界,坍塌了。
她还记得的,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笑得那样甜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他,其实她也很喜欢的。
但他对所有人都一样,甜美的笑容一日日都不变,她忽然很不舒服。
她开始和他作对,她总是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每次都几乎会被他弄哭,这个死小孩真的很讨厌,她特意穿她最喜欢的裙子,他却皱着脸说难看。
她给他带家里的点心也在吃了好多后,说难吃死了。
他的魔法永远那么厉害,却不知道让让她。
在她的点心盒子里放黑乎乎的小虫子,在她苦着脸想忘了的咒语时笑她。
“刑小玥你笨死了,这条咒语本公子都知道。”
只知道凶她,笑她,恶作剧,高高在上,她抱住自己,只是,只是——她也记得的,不小心受伤的时候,他嘴上骂着,却动作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那样小心翼翼地,他也为她披过外套,也背过她……她珍藏着的这些温柔如今却都化作一根根银针,扎在她心头,一下,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脚,她苍白的脸抬起来,看见楚文轩拿着染血的剑,冷漠地看着她。
她张口,说不出话,只有仿佛带着血的泪一串串落下来。
滴着血的剑架在了她颈上,她哑着嗓子,全然不像平时那般脆嫩,“好像做梦……”
那么残忍的梦。
楚小轩虽然很坏,但是不会杀她的家人,她吃力地勾了勾嘴角,伸手去抹脸上的泪,却糊了满脸的血,粘稠的,她的亲人的血,泪水在血渍中冲出,她缓缓放下手,也低下头,声音哑的几乎听不清,“楚小轩,楚小轩……”
这不是梦,那样浓烈刺鼻的味道,那样心痛,那样绝望。
楚小轩,你在哪里?
脖子上的冰凉动了,她闭上眼,心中忽然一松,这样也好的,她要去找她的楚小轩,那个坏坏的,却在某些时候异常温柔别扭的死小孩。
他死了,她也要死了。
痛楚迟迟不来,她睁开眼,只看见脚边一缕断发。
她抬头,“为什么?”为什么不杀我?
“是我欠你的。”在她面前他几乎从不说我,是了,他不是他。
她忽然笑起来,“你是谁?你欠我什么?欠我的那个人是楚小轩,可是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楚文轩心中一痛,脸上却还是冷漠,“正因为他死了,所以是我欠你的,从此以后,便再无相干。”
“再无相干?”她晃着身子站起来,鲜血从袖口,脸上滴落下来,说不出的凄惶,“什么叫再无相干?你杀了我的哥哥,害死了我的四叔,还有其他人,他们也被你害死了对不对?你还害死了我最喜欢的楚小轩,我恨你!恨不得扒你的皮!拆你的骨!今天你不杀我,日后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无所谓,”楚文轩冷冷地开口,“只要你能活到那一天。”
刑玥咬唇,楚文轩与她对视,那盈满整双眼睛的恨意几乎将他冻伤,他却不能退缩。
她最喜欢的楚小轩。
原来她也明白的。
可是楚小轩死了,刑小玥也死了,从此以后,只有不共戴天之仇。原来,在十岁的时候,就能埋葬这样一份懵懂单纯的爱。
他会永远记得,记得那个总是被他欺负的小丫头,红着漂亮的双眼,那样倔强的样子,她跟他作对,那样别扭的吸引他注意的方式,那样笨拙的表演,每一个表情,每一分心思,都被他清楚地看在眼里。
他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笨死了,也可爱死了。
其实她穿什么都好看,他却不喜欢她打扮地太过美好,知道她究竟有多可爱的,只要有他一个就够了不是吗?
“这裙子难看死了,下次别穿了。”他就是不喜欢。
她总是笨手本脚的,体力又那么差,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苛待她,背起来那么轻。
她……
她终于别开眼,有些吃力地走到刑战的尸体边,缓缓蹲下,拉住了刑战的一只手,艰难地拖动着,留下一条血痕,她的声音沙哑却柔和虔诚,“哥哥,我们回家。”
“四叔,我们回家。”
“砰。”她被撞得跌倒在地,挣扎着站起,却僵在原地。
好像明白了。
她笑了笑,不想哭了。喉咙像是要冒火,身子也没多少力气了,她低下头,继续拖着尸体。
“我们回家。”
回家了就好了。
“你来了。”
她点点头,听到身后又是砰的一声,这一次,那个倔强的小丫头没有站起来。
“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楚喻点点头,看了一眼门口,刑玥终究没能走出去。
“将她带回去吧。还有刑战和刑嵬的尸体,好好安葬。”
她点头,又看了一眼楚文轩,“这样好吗?”
楚文轩冷冷地看她,眼神锐利而阴狠,“我不希望她死,她会听话的,在她获得足够力量之前。之后,也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出自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实在令人心惊,她挑挑眉,“只要她听话,我又有什么不乐意的?”
楚文轩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大厅。
断了。
他和她之间,断了。
是他亲手掐断的。毁了她一生。悔吗?恨吗?痛吗?
商场如战场,一山岂容二虎?刑家与楚家,明争暗斗了这许多年,终是了结了。楚喻狠,楚文轩也不是良善,又有刑萱为内应,便是换了个手段,不这般大张旗鼓,刑家也终会落个家破人亡的后果。
一切如同天意。当年楚家内乱,被刑家得了逞,坐到了与楚家不相上下的位置,而如今,因着刑封的一段风流,一念之差,一时仁慈,留下了刑萱。
留下了祸根。
刑家太大,便是刑萱暗中掌握了一些,楚家吞并过半,也还剩下不少,楚喻素来斩草除根,除了刑萱一派,自然不会留下哪怕一个人。
刑玥是例外。
魔法公会早已对刑澧有所不满,如今刑家一垮,再除去刑澧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楚文轩靠在树干上,他从领子里拉出一段红绳,绳上穿着一块暖玉,色泽,做工不是极好的,却是他的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他想起那玉里小小的丽字,感觉眼底的湿热,抬头,将暖玉放回衣内,闭上双眼。
身世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却不能不在乎,即便不怨,也无法无动于衷。
更何况,被抛弃的痛,他才十岁就尝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