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站在二楼窗边看着爸爸和蒋瑞生越来越激烈的谈话,手紧紧地抓住窗棂,蒋瑞生挡住父亲的去路,两个人有些争执,看样子蒋瑞生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爸爸走后,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伴随着的是一闪一闪的红色,他在抽烟。
窗子上有些湿淋淋的痕迹,竟然下起了小雨,看着远处的人影,他好像还没有察觉,墨墨关上窗,有些走形的木窗发出了一声闷响,惊醒了正在出神的人,蒋瑞生抬头正看见站在窗边的墨墨,昏黄的灯透过那扇此小小的窗户照了出来,浸在灯光下的人,温暖美好,要让他怎样放手,过往像是刺痛的蛮力的伤直插进他的心口,让他无处可逃,原来墨墨早已为他画地为牢,他逃出命运却逃不过那颗寂寞的心。
月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虽然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她却感觉到了蒋瑞生落寞的味道,眼前的景致略微有重影,神色一凝,睁大眼珠想看清楚他的脸,可不知为何,任凭怎么努力,眼前都像是被隔了层薄薄的纱,什么也看不真切,他们之间总是隔着看不见的距离,以前是,现在也是;长久地对视足以让她记起所有的悲喜,她以前逃避蒋瑞生的孽债,现在逃避的竟然是蒋瑞生的情债,一个转身躲在了窗帘后,那是千丈沟壑的距离……
现在孰是孰非,在她的心中真的这样重要吗?
打开房间,愕然……
墨墨正在给他换上新的床罩和被单,看着推门而入的人,手里的动作一瞬间的停滞随即恢复,弯腰捡起地上换下来的床单,掩饰心中的不安,越过蒋瑞生往门口走,“妈妈已经晒过了被子,那是新的,早点休息吧。”
“墨,先不要走,和我坐一会儿,就一会儿”,错身的时候蒋瑞生拉住墨墨的手腕,挽留她,语气中漾出满满的疲惫和无奈。
墨墨没有转身,她似乎闻到了有熟悉的烟草窜入鼻尖,和夏天海边的细雨独有的青草味,擦身而过的时候,有种余生就此错开的感觉,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了重量,他们悬浮在虚幻的泡沫之上,随时等待着破灭。
放开她的手腕,蒋瑞生往身后堆着的画架走去,“这是你的画室?”
小心的翻看着堆在一起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画框,看得出来主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他们了,边缘处积满了灰尘。
墨墨点头,“嗯”,在她得失语症的那半年里,只呆在这间屋子里,这里是她唯一的寄托,她活在自己虚构出的世界,地板上的刮痕,墙上的壁画,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在这间屋子里到底呆了多长时间,蒋瑞生在房间慢慢走的,手指感受着每一件家具的摆设,感受着当年墨墨的孤独和绝望。
蒋瑞生拿下架子上的那张LP,看着墨墨,“是歌剧魅影最早发行的那张,你也喜欢这个,看样子以前我是班门弄斧了。”
墨墨点头,她还记得她穿着印着草莓图案的连衣裙在星期天的下午和MIKE一起穿梭在巴黎市的大街小巷,各种跳蚤市场,只为了那张她曾经提过的让人感动的黑胶唱片,他们央求漂亮的女店主把这张黑胶让给他们的时候,MIKE甚至用了美男计……,喜悦渗透着痛苦,这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回忆,真像一把刀!
“从法国回来的时候没有太匆忙,所以这是仅有的一点纪念”,墨墨淡淡的笑,有些遗憾的味道。
“我现在能幸灾乐祸吗?”蒋瑞生看着她的样子,开着无力的玩笑,“可以看吗?”他指着掩在白布后面的画,问她。
“不让你看你就会不看了吗?”一时口快,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妥,咬住舌尖噤声不语。
蒋瑞生愕然的看着墨墨,没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突然之间,想起了第一次他们见面的时候她落在他车里的画,她说过不让他看他还是没忍住,还把画弄成了壁画,挂在客厅里;一直以为关于他们之间的过往她都恨不得忘记,没想到还记得,蒋瑞生略带惊喜的看着墨墨:“你竟然还记得?”
墨墨看着他的神色,恹恹的低着头没有回答。
蒋瑞生笑笑,“那我就当做是答应了。”
一把扯开白色的布,偌大的画室,被浓重的油彩的味道覆盖,肉眼看不清的灰尘飞扬在屋子中,黑白世界突然打开了绚丽多彩的灯——重叠的画框,大小不一的画布,画架上的,墙上的都是娇艳欲滴的玫瑰;带刺的,含苞欲放的各种形态的玫瑰花像是被装在透明的玻璃瓶子中,终于得见天日,终于有人驻足欣赏,像是孤单的行者终于找到了行人。在蒋瑞生的脑海中,即便是那些低头垂蔫的单影孤枝都在白布掀开的瞬间快速地盛开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屋子中。
蒋瑞生吃惊的看着墨墨,本以为会是些灰暗尖锐的画面,她真的总能给他惊喜!
这些“事与愿违”的画竟让他有种说不由来的激动和感激……
“为什么藏在这里?”蒋瑞生拿出其中一张极小的画,极为干净的粉色玫瑰,它们不应该雪藏在这件屋子里,应该让全世界看到她的画。
“因为这是我的日记……”,墨墨轻声的解释,手指轻触着离她最近的那张,“没有人会拿出她的日记让被人窥探”,蒋瑞生顺着她的视线在每张画的右下角竟然都发现了日期:10月20日,11月7日,11月12日,11月29日……,这真的是她的日记!
墨墨抚摸着每一张画,那些凹凸的颜料堆积,刮刀划过的痕迹,转头看着蒋瑞生,眼中露出狡黠的光,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我一直都觉得这间屋子中住着精灵,它陪伴着我,让我走出阴霾,所以我把所有的画都留给它……”
蒋瑞生看着妻子,墨墨父亲曾经说过,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发生的事情,当年的墨墨只有十六七岁而已,从巴黎回来她就封闭了自己的心,她给自己虚幻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就是这个守护她的“精灵”。
她把所有的伤心都留在了这里,为了父亲把巴黎的那些美丽的肮脏的都尘封在了这里,尘封在了那些斑驳的灰尘上和经久不衰的哀念上了。
“这是最后一张画”,墨墨指着角落里面朝墙壁的那张,看着蒋瑞生说,“那时候我打算重新开始,没了爱情,也要活下去不是吗?”
蒋瑞生弯腰想把它拿出来,墨墨伸手压下他的胳膊,“不要,那张不要看,是留给我的最后的余地。”
蒋瑞生伸出的手臂渐渐放下,他猜到了画里的是什么了,那就是他无法窥探的秘密,深吸一口气,然后揽住墨墨的肩膀,“你总是给自己留下余地……”,而我总是爱你到心伤。
落寞的语气,寂寥的眼神……墨墨低下头,这段婚姻里,她始终都没有付出全力,现在却后悔不已!
“你和爸爸聊什么了?”墨墨缩了一下肩膀,离开蒋瑞生的怀抱,退步仰视着他。
“墨墨你有一个好的父亲……,或许他是对的”,蒋瑞生笑着开口,可是嘴角的笑却没有到心里。
“……”,墨墨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你爱我吗?”
墨墨抬头的瞬间眼泪却比她的拒绝先一步流了下来,一个让人窒息的问题,墨墨看着他,为什么现在会问她?
“这很重要,墨墨,回答我;如果一切还都是我在强求,我愿意让你自由;可是……可是如果你,你也……”,蒋瑞生双手抓住墨墨的肩膀,低下头,看着她,不愿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也爱我,不对,是你也对我有一丁点的喜欢的也好,我也不会放手,我会自私的抓住你一辈子;你说过这间屋子里有你的守护精灵,所以不要说谎,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