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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学术超男3+1
书名：历史的风骨--竹林七贤传 作者：如来神掌 更新时间：2015-11-26 17:13 字数：6097
公元240年前后，嵇康来到山阳，开始建立起自己的学术小团体；阮籍接到了平生第一张请帖，一边在官场上蹒跚学步，一边在熏天的酒气中积聚人气。此时，在魏国学术界，一场类似于超级女声大赛的学术超男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在这场席卷全国，参与广泛的全民大狂欢中，以夏侯玄、何晏、王弼等人为代表的玄学家，凭借俊朗的外形、精彩的演讲、深厚的家世以及精彩的才艺表演，获得了全面胜利。他们身居国家要职，开创新的学术流派，一时风光无限，成为文化界和时尚界竞相追逐的宠儿。因为这段时间正处于魏齐王曹芳当政时期，年号正始（公元240—249），所以他们被后人称为正始名士。
正始时期的超男比赛是一个高水平的学术比赛，表面看人人都可以参与，并且机会均等。但是，正因为是高水平的比赛，比赛的周期长，对参赛者的文化素质和财力要求也就很高，业余学者即使参与进来，也很难坚持到底；即使坚持到底，也很难产生太大的影响力，最终也只是个陪练而已。所以，真正能在大赛中产生影响，获得海量粉丝支持的选手都是家世、出身、道德、才学等全面发展的世家子弟。
这些人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曹魏政权建立以后产生的新贵族子弟，如曹氏和夏侯氏的族人和亲戚；二是东汉末年以来的旧士族子弟，其中的代表是司马家族；三是经过多年磨练，在大赛中崭露头角，逐渐积累人气的其他人员，比如嵇康和阮籍。
最后，经过激烈的PK，以及N轮的晋级、复活，最后结合观众投票和评委会意见，本届超男大赛的前三甲终于脱颖而出，他们是：冠军夏侯玄、亚军何晏、季军王弼！
夏侯玄与阮籍同岁，生于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是征南将军夏侯尚的儿子。夏侯家与曹魏皇室有着极为特殊的关系，曹操的祖父曹腾是个宦官，不能生育，就抱养了夏侯家的男孩，取名曹嵩，曹嵩的儿子就是曹操。所以，从曹嵩起，曹家实际上是夏侯家的另一条血脉。论辈分，夏侯玄是曹丕的侄子，夏侯玄的母亲是明帝曹睿的姑母。特殊的家族渊源加上世代的婚姻关系，曹家和夏侯家几乎像一家人。
夏侯玄生在这样的家庭中，自然拥有得天独厚的政治和文化资源，20岁的时候，他也自然而然地步入仕途，做了负责替皇帝跑腿，传达诏书的黄门侍郎。正始初年，夏侯玄升中护军，又任征西将军，掌管雍州、凉州军事。正始5年（公元244年），夏侯玄入朝任大鸿胪（典掌礼仪），不久徙太常（还是干管礼仪的事儿）。显赫的家世和顺利的仕途，让夏侯玄脱颖而出，尽管学术水平不如何晏，但是却在这场大赛中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这时候，得奖呼声很高的还有人称“何王”的何晏和王弼。
大赛的亚军何晏，字平叔，是今天的河南南阳人，大约生于公元193年。何家世代以杀猪为生，本来社会地位非常低贱。但是到了何晏的爷爷何进那一代，情况突然就起了变化——何进的妹妹被汉灵帝选为贵人，受到宠爱。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进因此做了大将军，率领御林军镇守洛阳，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发户。可是，何进可以在一夜之间取得地位、财富和权势，却没有办法得到见识和智谋，几年后，在与宦官的斗争中，全家被杀。趁兵荒马乱，何晏的母亲尹氏逃出洛阳，在四处流浪的路上生下何晏。后来，尹氏嫁给曹操，做了小老婆，何晏也被曹操收养，成了曹操的养子。
何晏自幼非常聪明，因此受到曹操的宠爱。曹操好几次都想让何晏放弃何家的姓氏，戴上曹家族徽。这件事最终因为幼小的何晏反对没有如愿，但是却对他宠爱有加。
作为曹操的长子，曹丕一直跟随在曹操身边，并且在众兄弟的大PK中逐渐获得胜利。曹操对何晏的宠爱让他太受伤，自己才是父亲最聪明的儿子，他何家的遗腹子凭什么夺走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曹丕心怀嫉妒，一旦曹操不在身边，就想法设法打击何晏，轻蔑地称何晏为“假子”。何晏并不把曹丕放眼里，依然我行我素，衣服都照太子的规格置办。
曹操病死，曹丕当政，建立了魏帝国。这时候，何晏只好看着别人封侯拜相，自己连个小官都没有谋到。曹明帝时期，何晏走进官场，但是只是做了个没有实际意义的小官。这时候，他开始广交名士，名声大振。
正始年间，年幼的齐王曹芳在位，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奉魏明帝的遗诏辅佐。一直受到排斥的何晏终于找到了出头的机会，他与曹爽一拍即合，开始在政治上发迹，曹爽任命他为散骑侍郎，后来又升迁为侍中尚书。他娶了公主，并被封侯。早在魏明帝时期，何晏与邓飏、李胜、丁谧、毕轨等人结交，此时，他们围绕在曹爽周围，形成了新贵族集团。
大赛季军王弼，字辅弼，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是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的同族孙子辈的人物。
何晏的爷爷，大将军何进被宦官杀死，袁绍、曹操等人又杀了宦官，接着董卓入京，另立皇帝，洛阳大乱。王弼的祖父王凯随王粲到荆州避乱。荆州的一把手刘表看到王凯相貌堂堂，举止大方，就将女儿嫁给了他，生下儿子王业，王业就是王弼的父亲。王弼自幼聪慧，喜读老庄，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能言善辩。后来，王弼回到中原，与何晏相识，并且得到了何晏的赏识。
可是王弼的仕途却并不如意。王弼初次拜见曹爽，曹爽早就听说了王弼，所以对这个少年天才有很高的期望。可是王弼见了曹爽后，书呆子的脾气发作，一个劲儿地给曹爽讲述自己的老庄之道。这让曹爽大失所望，所以后来合演多次推荐王弼为黄门侍郎，曹爽都没有答应，只是给了他一个台郎。
此外，在这场大赛中脱颖而出的还有傅蝦、王淩、王广、李丰、荀粲等人。其中，最有来头的要数钟会。
钟会，字士季，颖川长社（今河南许昌）人。钟会的曾祖父钟皓是汉代末年的经学大师和清议领袖，门下的学生有一千多人。他多次拒绝朝廷的征召和高官，所以名气很大。钟会的父亲钟繇则是魏国的开国功臣，在曹操、曹丕和魏明帝时期位居高官，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大书法家。
钟会本人出生于曹魏黄初二年（公元222），自幼聪明异常，见识与众不同。由于的母亲张氏出身低微，是钟繇的妾，对人情冷暖有着深刻的体会，因此对他要求严格，亲自教他读书。
母亲的教导，加上家庭的影响和熏陶，钟会四岁读《孝经》，七岁读《论语》，八岁读《诗经》，十岁读《尚书》，十一岁读《易》，十二岁读《左传》，十三岁读《周礼》，十四岁读《成侯易记》，十五岁进入太学，成了国家干部学院的储备干部。
可是在正始时期，钟会年纪很小。因为出场太迟，钟会也像嵇康等人一样，在这场大赛中只是超级候补，最多也只能混个脸熟。
学术超男的比赛没有裁判员，更没有发令员，没人制定比赛规则、规定比赛的内容，所以也没有终点，这是一场自然而然地形成的学术大潮。新贵族希望提升自己的文化地位，旧世家希望夺回舆论控制权，大赛就此展开。
不过，我们稍加梳理，还是能找到这件盛举的来龙去脉。比赛的内容大概分为七个方面：
一、“美容止”，这一项包括相貌和举止两个方面；
二、“尚清谈”，其实是口才的展示，类似于今天的大专辩论赛；
三、学识，最起码的要求是要通读儒家经典（至少要熟读儒家的政治学说）和三玄（包括《周易》《老子》《庄子》）；
四、才艺展示，包括音乐、乐器、书法、绘画等；
五、名士风度，包括行为和性情；
六、“喜服食”，指的是养生之道；
七、粉丝团，其人数和力量是大赛裁判胜输时主要指标。
把相貌和举止放在首位是这次大赛的突出特点。东汉时候，政府选拔公务员的方法是察举制，这项制度简单来说，就是把民众评价很高的名士提拔出来担任官职，而人们评价名士的时候，总是把帅气的外貌和落落大方的举止作为必备条件。这导致后来人竞相效仿，有些与帅气有距离的人甚至不惜想方设法整容和装饰。
在魏晋名士中，夏侯玄、何晏、嵇康都是有名的帅哥，在历史上与潘岳齐名。潘岳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貌似潘安”的潘安。
潘岳，西晋时人，字安仁，小名檀郎，所以又称“潘安”、“潘郎”、“檀郎”，而且到了后来，连这些名字都成了美男子的代称，可见潘岳的魅力实在非同凡响。据说潘岳只要坐车一出门，大姑娘小媳妇嫁人的没嫁的都跟在车后面跑，光跑不说，还把瓜果梨枣等等好东西往他车上扔，每次出门，他总是满载而归。这个典故，叫做“掷果盈车”。
又因为潘岳喜欢拿着个弹弓在街上溜达，所以美女们都把弹弓看成潘岳的吉祥物。有个叫左思的，就是写《三都赋》以致洛阳纸贵的那家伙，有才，但是没有貌。有一回，左思也拿了个弹弓到街上溜达，潘岳的粉丝MM们一见，呔，这丑八怪也敢拿潘郎的弹弓出来跩？扁他！于是粉拳齐飞，砖头瓦片全往他身上招呼，搞得左思狼狈不堪。这大概是有史记载的最早的拍砖行动吧。
嵇康是帅哥，我们前面已经说过。而夏侯玄、何晏与潘岳有得一拼，可见他俩也不简单。
夏侯玄的帅出自天然，风姿如同抱着一轮晴空中的明月，西晋名相裴楷称赞说，看到他就如同进入神庙，你会不由自主地尊敬他。而且这小子还很酷，能写一手好字。有一次，夏侯玄正靠着柱子写字，突然雷声大作，霹雳滚滚，只听咔嚓一声，他屁股后面那根柱子被雷劈成了两半，而夏侯玄呢，没事儿一样，继续挥笔疾书。雷打着了屁股，还能不当一回事，这样的人要说不酷可真是不地道。
何晏姿容飘逸，仪态万方，完美到了虚假的程度。魏明帝很讨厌何晏的行为，看到他脸庞洁白如玉，以为他是扑了粉，就想捉弄他。有一年夏天，魏明帝看天气非常炎热，就请何晏吃热汤饼。但何晏吃得满头大汗，撩起红色的衣服擦脸时，脸色丝毫没有改变，而且在红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圆润如玉。魏明帝这才相信他不是人造美男。
身高、相貌、气质是评判名士的首要条件，所以夏侯玄、何晏等人脱颖而出，成为学术偶像，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像刘伶、王戎这些长得比较抽象的人，不被人嗤之以鼻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光帅还不行，要想在超男比赛中胜出，还得会“清谈”——也就是扯淡，要能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要能随机应变，要会狡辩，把人绕晕。一流的学术大师夏侯玄、何晏，走到哪里都会围满了不同意见的名士，国家级的辩论赛随时随地可以举行，口才自然都是一流的。
当年，曹操非常欣赏何晏的才华，就想为他改换姓氏，收他为干儿子。何晏知道后，觉得不好回绝，就在地上画了一个方框，自己站立方框里。有人看到了，问他原因，他回答道：“这里才是我们何家的地盘。”曹操听到了这件事，就打消了念头，内心却更加喜欢他。这让曹丕很是嫉妒，见了何晏，从不叫他的名字，而称他为“假子”。也正因为这件事，何晏一直无所事事。魏明帝时期，何晏走上仕途，但是也不受重用。
钟会的口才也不在何晏之下。有一次，他的父亲钟繇在家午休，发现钟会和哥哥钟毓悄悄地跑到自己屋里，很是奇怪，就假装睡着了。原来两个人是来偷酒喝的。钟毓喝酒前要拜上三拜，钟会则根本不拜。事后钟繇问钟毓，喝酒前怎么还要拜呢？钟毓回答：“喝酒要遵守礼节，哪能不拜？”问钟会为何不拜，钟会说：“偷酒喝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事，还拜什么拜？”
魏文帝曹丕听说了钟会兄弟的名声，就让兄弟俩来宫中见个面，认识认识。二人来到宫中，钟毓紧张得汗如雨下，曹丕见了，故意问他：“你脸上怎么那么多汗？”钟毓马上答道：“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曹丕觉得有趣，又问钟会：“你脸上怎么没汗呢？”钟会则学着哥哥的口气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这就是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看谁有理了。这个扯淡的学问，我们后面还要细说，暂且打住。
正始名士清谈的内容主要为玄学，又名“形而上学”。东汉末年，儒学的迷信学说破产，儒家学说的传统地位受到了普遍的质疑，从汉武帝时期起一直受到压制的百家学说兴盛起来，道家学说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曹魏建立魏帝国后，急需要确立治国策略，老子的无为而治被当作武器，对儒家学说展开辩论。与此同此，东汉末年的长期战乱，使知识分子产生了朝不保夕的感慨，从而对庄子的逍遥放达的人生观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夏侯玄、何晏、王弼等人以注解《老子》为起点，与政治家通力合作，创造了玄学。玄学不是道家思想的简单复制，而是道家在新时代的发展和创新，其重要的讨论命题是儒学和道家学说的关系，儒家的政治伦理，老子的无为而治，庄子的逍遥学说，周易的辩证法，都是魏晋名士发挥和论证的材料。他们围绕着名教（儒家）与自然的关系、圣人有情无情才性同异、养生等问题展开争论和辩论，所以历史上把这次学术超男大赛称为“正始之音”。
正始时期的玄学家能迅速扩大影响，在学术大赛中取得胜利，还与玄学家们特立独行的的行为和性情有关。在曹魏时期，荒诞行为很多，比如魏文帝曹丕，因为建安七子中的王粲生前喜欢学驴叫，在王粲的葬礼上，他竟然要求大臣们每人学一声驴叫。但是他的行为都比不上正始名士的荒诞不经。
在学术大赛中出名的何晏，有带头大哥的身份，却无领导众弟兄的品行，不但贪恋美色，而且胆大得出奇，他不经过皇帝同意，竟然把皇帝的宫女和乐队调遣来为自己跳舞唱歌。因为经常饮酒作乐，身体非常虚弱，只好服用五石散，开名士风度之先河。
名士荀粲是荀子的第十三世孙，大将军曹洪的女婿。但是他与曹家联姻，并非巴结曹家，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而是看中了曹洪女儿的美貌。他认为女子有无才智并不重要，只要容貌漂亮就好。荀粲听说曹洪的女儿貌若天仙，就立即托人说媒。
荀粲婚后和妻子的感情深厚，对妻子关怀备至。有一个冬天，妻子发高烧，荀粲就站在屋外的雪地上，等自己的身上冰冷下来，再回到屋里，抱着妻子给她降温。几年后，妻子因病去世，荀粲哭得死去活来。好友傅蝦劝道：“你不就是喜欢美女嘛，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么事要哭得这么伤心呀？”荀粲回答说：“我的妻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是也是非常有魅力。这样的女子以后到哪里去找呢？”不久，竟然忧伤过度而死。在我国古代，这种性情中人恐怕只有能从魏晋名士中找到。
正始年间，以夏侯玄、何晏、王弼为首的玄学家和以钟会等人为首的追随者，他们著书立说，往来辩论，服食养生，追求享乐，违抗礼法，在社会上引起了激烈的反响，并引起后来者的竞相仿效。
这股文化风潮几乎压倒了儒学的气势，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局面，所谓的夏粉、何粉、王粉不但在当时阵容庞大，而且在后世也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说，学术超男大赛不但是一次学术运动，还是一场新生活运动，影响了此后几百年的知识分子的文化习俗和生活习惯。
在这些庞大的粉丝群中，有几个人物与众不同，他们不但看到学术超男们的优秀品质，并被他们的学术讨论所吸引，而且看到了他们生活浮华、装腔作势的一面，特别是他们身居高位，却大而无当，无所作为的寄生虫生活。
这些人就是嵇康的山阳论坛同人和阮籍的酒友们。此时，他们小荷才露尖尖角，虽然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但是耀眼的光环却在旁人的头上闪耀，要真正领导起玄学家的文化运动，还尚需时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