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与舒窈不知谈到了什么时辰,在我再度睡去之前,还听到他俩喃喃的细语。
在这个时代,似乎都讲究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人在成亲以前都没有见过对方,而因为互相吸引而成婚的,我还没有见到过。
我的视力,在鬼老头一日一日的药汤浇灌下,逐渐恢复。开始能够朦胧的看到一些影子了。失去过,才会去珍惜,因而我格外的珍惜自己的眼睛,不管鬼老头要求什么,我都一一照办。听话的病人,恢复的才会快。
齐光与舒窈两人,最终是通过了鬼老头的考核,准备择一吉日成婚。看着娇羞的舒窈,我很是开心,至少,我身边的人还是很幸福的。
鬼老头爱热闹,却不喜复杂化,因而很多必须的礼仪,尽皆只是走一个过场。
那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其中包括了很多鬼老头江湖上的朋友。西山小镇所有的居民似乎都赶来观礼了。而我向来不喜欢热闹,且不想引人注目,挑了个极角落的位置,静静的观看。
整个仪式虽然极其隆重,却不举乐,不庆贺,只着重于夫妇之义与结发之恩,并不喧闹。
看着他们一身玄色的礼服,极尽庄严。那些繁复的礼节,我只在抄写《礼记》的时候才看到过。鬼老头不能忍受不够热闹的气氛,却也不敢过于与众不同,毕竟,这是他最疼爱的孙儿的婚礼现场。
婚礼中没有拜堂这一环节,鬼老头忽然在两人进门之后,站在两人的面前,我虽看不真切,大概也能猜到鬼老头此时肯定是一脸的严肃。
“我问你,百里齐光,你可愿意娶徐舒窈为妻,一辈子疼她爱她,不管生老病死,富贵贫贱,都不离不弃?”
齐光显然愣住,没有想到自己的祖父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么回答,眼看着气氛就要陷入尴尬,我笑着说道:“齐光,你只需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便可。”
“我愿意!”
我的话音刚落,齐光便抢着回答。
“徐舒窈,你是否愿意嫁与百里齐光为妻,一辈子照顾他,不管是生老病死,贫穷富贵,都不离不弃?”
“我愿意。”
有了齐光的前车之鉴,舒窈虽然娇羞,但是也是轻声的回答老头的问题,老头哈哈大笑说道:“那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正式结为夫妻了……”
鬼老头的打岔,是赞者和司仪所没有料到的。老头的这一套,也不是原本应该出现的环节,想必这些人也是知道鬼老头的行为向来都是荒诞不羁的,也没有人敢去打搅他。待他絮絮叨叨的说完这个环节,这才开始原本应有的那些礼仪。
我想我此时一定笑的很傻,坐在角落里,品尝着老头酿的药酒,看着那一对新人,在赞者的祝福下,完成着这一套完整的礼节。
模糊间,我似乎看到二师兄穿着这玄色的礼服,牵着另一位女子的手,笑的温和。
师兄的婚礼,一定会比这个更加的隆重。即便是他不愿意,大师兄也是不会同意的。作为儒家的二当家,就算声名再不显,许多人也需看在大师兄和三师兄的份上,前去观礼。也许,还会有其他学派的儒家弟子前往。诸子百家但凡是有些名望的,想必都是会去观礼的。
别人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有。
我还记得,大师兄成婚的那一日,我和二师兄,三师兄在晚间偷偷的喝酒。没有人管束,因而特别的放肆。
我们在小圣贤庄后山的一块巨石处,喝着从有间客栈丁掌柜那里买来的桃花酿,每个人都喝到微醉。
我曾问过二师兄,可曾想过要找什么样的女子为妻,还开玩笑说帮他留意。当时师兄的表情我已经记不真切了,我只记得月光下,师兄迷离的双眼,格外温柔。他说,他还没有想过娶妻。他只想一直在小圣贤庄,教书育人。若真的要娶一个女子,那个人应当是如《诗》中所云的窈窕淑女。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温婉贞静,贤良淑德。
当时我记得我好像笑他不现实。我完全忘记了,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里,比比皆是。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融入到这个时代,我一直以为自己很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又有很多时候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个等级格外森严的社会,商人是那些小圣贤庄的弟子们最看不上的身份。士,农,工,商,商人的位置在这个时代很低,即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亦是那些读书人所不齿的。儒家是士族,却要娶一个商人的女儿。也不知道,一向严苛大师兄是怎么答应的。
药酒一杯接着一杯入肚,脸上开始发热,眼睛更看不清楚了。
整个仪式除了鬼老头闹的一出之外,其他时间尽皆是宁静安详。但是安静细致的仪式中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黄昏中开始的那个安静优美的仪式,映照出一种我从体味过的温和气息。这场婚礼,安静,却灿若云霞。
看着那一对小夫妻“牢共而食,合卺而酳”而后携手走入洞房,不知怎么的,我模糊的视线里总是闪现出二师兄的模样,还有那个让我嫉妒到发狂的女子。看到他们对视而笑,我好像一个局外的小丑一般引人发笑。
鬼老头显然很高兴,按照他的想法,那是非要摆上三天流水宴来庆祝自己孙儿成婚大喜。因着齐光的腿疾,一直都没有适龄的女孩愿意嫁给他。愿意嫁的,都是因为家人看中了百里浩倡的名号而已,这样的人家,鬼老头不屑,齐光也不愿意。
如今齐光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鬼老头恨不得普天同庆。只是在这个时代,并没有那些热闹的筵席,没有那些后世的所谓热闹的婚宴,让老头着实遗憾了一阵子。
作为和他同为后世来者,我们二人对饮,相谈甚欢。老头没管我喝多少酒,我也没理会老头究竟准备喝多少。我们两个,带着各自的心事,一直喝到烂醉如泥。
“老头,你的酒量好像也不怎么样,竟比我先倒下了。哈哈!”我跪坐在几案边,对着清冷的月色,头脑一阵恍惚。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师兄……”
我不记得我与老头究竟喝了多少,也不记得我们究竟喝到了什么时辰。我只记得,我喝酒后第一个想法便是立刻回去小圣贤庄,将师兄打晕带走。至于能否做到,这就不是酒醉之后能想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