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我的五脏六腑被“蚀心”腐蚀掉多少,我只知道那些年习武留下的好身体一下子没了,多走几步路都会大喘气,我想林黛玉看到了也会觉得原来不止她一个人那样孱弱。如今这副躯体,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再将养多久才会恢复。
而很多事情,不会因为我的身子不好而发生改变。
我曾经的那些心慌,那些不安,全都是因为,师尊在哪个时间段里过世了。就在楚地兰陵长眠。
正是因为师尊的逝去,李斯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对付儒家吧?可是我想不明白,他也是师出儒家,为何会对儒家有这么深切的痛恨?为何一定要将儒家赶尽杀绝才能罢休?他还是那个在小圣贤庄内,儒雅平和,又时常与韩非师兄斗嘴吵架的李斯么?他还是那个写了《谏逐客书》的丞相么?
对于这件事,我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回去桑海,至少和师兄们一起面对劫难,可是老头自是不允许的,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我。
一连几天,只要我出房门,一定可以看到不远处鬼老头的身影,或喝茶,或侍弄药草。甚至翻出窗户都能看到他在不远处散步,嘴角还噙着一抹得意的微笑,让我如同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般的无力。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隐瞒什么,也不知道我得知的这些消息会不会太晚,扶苏公子因替儒家求情而被贬去戍守边关,如果我没有记错,匈奴胡人时常来犯边关。而且,正是因此,赵政死后,胡亥才一道假诏书令扶苏自刎。
最终磨不过我,老头愿意坐下来,静静的和我说话。
“两年前,秦始皇册封了一个美人,据说此女极为与众不同,始皇很是宠爱她。当时,李斯已经抓到了桑海墨家的一个联络员,叫什么庖丁的,那个时候已经准备向儒家发难了。可是这始皇帝居然一纸诏书,下令不许打搅小圣贤庄的安宁。”
老头的话,让我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可也没敢打断鬼老头的话,听他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美人,能让始皇帝这么宠爱。”
老头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但是,没几天又听说这个美人病逝了。这个美人的遗言,却保得儒家两年多的安宁。哈哈……说起来,这算是红颜薄命吧?丫头,你说呢?”
老头的语气带着戏谑,喝了口茶,淡淡地说:“说了这半天,你也听明白了吧?这个美人,其实就是你。虽然你从没告诉过我你在咸阳宫里做过什么,但临死也要保儒家的,也只有你了。而且,我虽然不懂历史发展,但是焚书坑儒这么重大的历史事件我还是清楚的。当年焚书令下来的时候,就是因为所谓的美人的遗言,才会将小圣贤庄的藏书全部列为国家所有,不用烧毁。”
“好吧,赵政是说过,想要纳我为美人,不过,我拒绝了。代价就是被他赏赐了那一杯差点要命的酒。后面这些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老头,那和儒家现在又什么关系?他都把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给派去戍守边疆,难不成,还会因为一个死人曾说过的话而放过儒家吗?你自己也说,儒家到头了……”
“没错!儒家确实到头了。可你还活着,老头子我好不容易把你的命从鬼门关拉回来,日后我死了到了地下,阎王爷还要怪我抢他生意。这些都没什么,谁让咱是老乡。可是你现在回去了,路上没死也差不多剩一口气了,老头我还不亏死了。”
看着老头一脸的别扭,我真是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脱离出他的禁锢。我承认他说的没有错,我的身体虽然不至于他说的那么差,但是也绝对还没有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如果就这么回去儒家,怕是给师兄们带去拖累。
可是,就这么听之任之似乎我也做不到。
“我想起一件事,一直忘记告诉你了。就是你那个师兄颜路那年应了亲事,却坚持三年后再大婚,不会也因为你吧?你这个师兄,该不会使对你有意思吧?也不对啊,有意思不应该听说你死了就立刻答应娶别人,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丫头,和我说说?你也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老头我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你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老头的表情带着些许玩味,我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猝不及防的就落下了泪。这些事情,从未有人和我说起过,如今,乍一听,却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一般遥远。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那恍若九霄环佩之音的亘古琴音似乎又萦绕在耳边,师兄从未向我透露过任何他的心事。我们之间的相处,过于平淡,平淡到我以为这就是生活,以为这就是必然。
在发现自己对师兄别样的感情时,我曾有过不相信,我曾一直以为,我对三位师兄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师兄对我的感情也是一样的。可老头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淇奧居内,师兄的神情,那些温柔的宠溺,那些几乎没有底线的包容,还有,有别于三师兄的爱护……一切的一切侵袭入我的脑海。
我是不一样的,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
屋外,一只许是来不及迁徙的鸟儿划过天空,留下一声悲啼,继而消失不见,一如它从未出现一般。
但是这个声音却让我想到了儒家此时正面临的危难。难道,小圣贤庄,最终还是湮没在历史的洪流里,成为历史的组成部分吗?
“老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切?我不想看到儒家有难,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儒家就这么没了……”
“我早就说过,我不插手这些事情。别说我没这个能力,就是有能力我也不会帮你的。这都是明摆着的,我就算是历史白痴也知道这是儒家逃不过去的坎儿,你何必白费这心思。”
我对着老头长跪不起,珍而重之的磕了一个头,缓缓起身说道:“鬼老头,多谢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要是没有遇到你,我只怕早就已经是一抔黄土了。可是,儒家的一切对我来说比生命更加珍贵,多谢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我要回去,求你成全。”
鬼老头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给他下跪,也曾在其他国家的皇宫中待过,从未给人下跪过,因为骨子里埋藏了一份自尊也骄傲。我想他是能够明白我和他一样有着一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骄傲,刻骨铭心。可我还是自然地跪在他的面前,跪谢他的救命之恩,跪求他许我回桑海。
“丫头,你觉得你的身体,可以支撑到桑海吗?”
我固执的点头。老头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眼里有愤怒,有怜惜,还有深深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