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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与子偕臧
书名：秦时明月·诗言 作者：脉语 更新时间：2016-12-13 22:15 字数：3596
大秦帝国，这个自商鞅变法之后便强极一时的国家，这个横扫六合吞并天下的帝国，随着秦王政的逝去，狼烟又起，于风中隐隐可闻乱世之音。
世事的变迁总是令人目不暇接，三师兄终是踏上了反秦的道路，并辅佐刘邦安定了这一片天下，结束了当今的乱世，只是，他终究是再看不到旌旗蔽天的韩国仪仗了。
听闻他功封留侯，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为此我和师兄都极为担忧。
时至今日，西山小镇所属的郡县已经不在属于大秦帝国，刘邦已将都城建立在咸阳，历史正按照我所知晓的方向，缓步移动着。
这个时代的交通和通讯都极为不便，正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也有多年未曾见到三师兄了，虽然我知道他一定过的不错，但是我所了解的毕竟只是后世所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的传说，哪有活生生的人这般真实？
史书上读不出战火烽烟，所有的一切，总是在经历过之后才能知道。少羽最终还是没有逃出自刎乌江边的结局，听到这个消息，我和师兄都有些唏嘘。少羽或许会是一个好将军，但是他却站在了用人的位置上，站错了位置，带来的却是这样的后果。
细雨绵绵而下，仿佛在屋顶上，在天地之间都细细密密地织了一层轻烟，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泥土的芬芳，眼前广阔的湖水里，一尾尾小雨是不是地跃出睡眠，闪耀着银色的光泽。
我撑着竹骨伞，独自在广袤无垠的湖边静静地伫立。正望着湖水出神，双眼被一双温厚的手给掩住，我微微一笑，掰开那双手回头看去，果然是一脸温润笑意的师兄。如今，该是我的夫君了。
“子翾，随我回去罢，你的身子不好，莫要再吹风。”
我将腰间始终不曾离身的长笛递给他。
“莫不是想听曲？”
我点头走近他身前，替他撑伞，师兄依言将笛子横在嘴边，笛音倾泻而出，悠扬如风过杨柳，婉转如林间鸟鸣。清远幽幽的笛音，如裂石穿云，鹧鸪偏斜，又如山间小溪碧波荡漾，流水潺潺。
这漫天烟雨中，一袭白衣的男子，正为我吹奏笛曲，悠远从容，静影沉璧。
我一直觉得，能与这样的男子相伴，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我很庆幸师兄能在那一场浩劫中活下来，更庆幸我们最后能再次相遇，最终相依为伴。
一曲终了，清远的笛音却是一直萦绕在耳边，回荡在心间。
师兄放下长笛，噙着笑意问道：“不知此时夫人可还满意？”
我红着脸笑了，心里满是不可言说的喜悦和满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我们如同是世人眼中的一对异类。师兄从未要求我遵从那些所谓的礼仪，对我时不时的无理行径也从不介意。有时候玩笑过了，师兄也只是一句毫无责备的“没规矩”了事。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匪夷所思的，却是我们之间最寻常的相处。
自打离开了小圣贤庄，在这个西山小村中安定下来之后，我便没有再克己复礼，没有约束自己，只放纵自己随性生活。师兄也了解这点，所以他从未拘束过我。
我们时常在这湖上泛舟，他抚琴，我吹笛。时而也曾抛下一切，四处游玩。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大约也就是如此了罢？
我绾着他的手，行至我们的宅院附近，见门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院内传出孩子嬉闹的声音。我与师兄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疑惑。
推门而入，院内的亭子里，跪坐着一名青衣男子，正拨弄着师兄的那一架古琴。仅仅只是试音，便已经是清幽婉转，动人心弦。院内，凌恒正和两个男孩玩的起劲。不是舒窈家的那几个……
待一曲终了，青衣男子起身，转身向我们看过来，乍见来人，我只觉得心中满是惊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未见的三师兄！
此时的三师兄早已退却当年在小圣贤庄时候的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经过岁月的沉淀，身上竟隐隐可见师兄的沉静淡然。
见了我们，三师兄显然很高兴，含笑说道：“不请自入，两位可莫要见怪才是。”
我只觉得鼻头一酸，行了下礼便匆匆离开跑到了厨房。一别经年，乍然重逢，怎能不令人心生激动？
待情绪稍稍平复，我端着茶具，行至亭中，多年未见的两人显然很高兴，正聊着什么。
见我近前，三师兄笑着说道：“未曾想当年那个与众不同，还喜欢哭鼻子的师弟摇身一变，竟变成了貌美的师妹。你与荀师叔，瞒的可真紧。”
“三师兄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么？”
我笑着跪坐到一旁，燃了炉子开始煮茶。
三师兄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师兄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如今，你们二人的生活，当真是让良羡慕的紧呐！”
师兄与我相视而笑，问道：“子房如今的生活不好么？”
我眼前这位名流千古的谋圣，此时风头一时无二的留侯，脸上再找不回当年那般洒脱不羁，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转而问我：“赵政下焚书令的那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师兄闻言看了我一眼，我了然的摇了摇头，又给师兄添上了茶水。
“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我不愿意多说，三师兄也没有再问。我总觉得，他是知道什么的。
我在一旁给他们二人煮茶，听他们畅谈着别后数年的经历，听三师兄说到最后天下大定，师兄的表情满是欣慰，听我们说起在这些年里的安宁生活琐碎，三师兄也满是羡慕。
只是，当说起从前那个冷厉严苛，不苟言笑的大师兄时，我们都沉默了。大师兄用他独特的关心默默地关注着所有，用生命撑起整座小圣贤庄。可是，他最终还是追着小圣贤庄一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
时间当真是残酷，多年过去，我们之间竟也有了不能言说的话题。这么多年，我们都曾无数次寻找过周氏和茂行，可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始终都未能探听到关于他们一丝一毫的消息。只听闻在汉王朝建立之后，有一位叫伏生的儒生，弘扬儒学。也许那个伏生便是茂行，可也只是听闻，并未被我们所寻获。
许是察觉到我们的气氛不对，三个孩子一起跑到我们身边，小凌恒钻到我和师兄中间，一双手抓着我们的衣袖，轻声问道：“爹娘，你们怎么了？”
我怜爱的抚过凌恒的头发，轻摇了下头。那两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则是一左一右地跪坐到三师兄身边，行为举止端端正正，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良好的教育。看着他们和三师兄有些相像的眉眼，让我仿佛看到幼时的三师兄。
“这便是不疑与辟疆？”
三师兄一脸惊奇的看着我，“子翾如何得知？”
我呆愣了一瞬，忽然想起三师兄从未向我介绍过他们，顿时起了玩笑的心思，“无繇教了我《易》，于是我算卦算的。”
三师兄看了我一眼，狭长的丹凤眼里是掩不住的狡黠。显然他并不相信，可是多年前形成的默契让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因着孩子们的搅和，我们没有再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凌恒取出师兄配给他的佩剑，闹着要与辟疆比武，一时间又欢闹了起来。院内一扫先前沉闷的空气，再度充满了欢声笑语。
直至午后，三师兄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听闻是因这位嫂夫人的身子不好，此次才未能同行，而我这位三师兄与夫人的感情甚笃，放心不下，因而急忙要回去。
临行，师兄给三师兄开了方子，叮嘱他一定要按时服药调理。三师兄的气色看上去很好，嘴角含着丝笑和师兄聊天，师兄也是格外愉悦，眼中暖意融融。我静默的随在二人身后，时而听闻两人的低笑声，心中说不出的满足感。
师兄时不时的侧头看我一眼，三师兄看到了，朝我挑眉一笑，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师兄，那熟悉的笑容让我恍惚间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总是与我一起到处惹祸的张子房。
三师兄此来，除了让我们安心以外，又带来了一条消息：小圣贤庄在萧相国的提议下开始重建，二师兄能重新回小圣贤庄授课，传扬儒家显学。
师兄该是对小圣贤庄还有牵挂的，我能明白他的渴望，否则他不会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时常遥望着小圣贤庄的方向长久静立。小圣贤庄不仅是我们成长的地方，是承载着我们所有人的回忆的地方，亦是大师兄倾尽了一生守护的地方，更是彰显了儒家不可替代的荣耀与骄傲。
今日城中有祭祀庆典，我与师兄在晚间带着凌恒参加了这场盛会。周边各色花灯，和时而炸出的绚烂焰火，处处都吸引着凌恒的注意。师兄回复了往日的温润，一手抱着凌恒，一手牵着我，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凌恒总是很不明白，为什么齐光叔叔家有那么多孩子，我们家就他一个，师兄总是不厌其烦的跟他解释，我的身子不好，有他一个已经是极其不易。继而又会岔开他的话题，跟他讲很多故事，讲小圣贤庄内那四个孩子的故事，讲那些连我也不知道的，大师兄的故事。
凌恒最喜欢听我和师兄跟他讲的那些故事，小小的脑袋极其聪明，时常能举一反三，有时候一些问题能问到我们都哑口无言。
夜色开始有些深了，我们并肩走在石桥上，看着桥下错落有致的莲灯，与清冷的夜色交相辉映，甚是美丽。
不知不觉间，祭祀庆典已经落幕。以往都是师兄牵着我和凌恒，今日，却是凌恒牵着我们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凌恒牵着我们的手，一路蹦跳着，哼唱着那首我反复哼唱过无数次的童谣。时光果真如我所愿，岁月静好。
师兄看了凌恒一眼，继而又温和一笑。我只觉得再美的莲灯，再美的风景，也在他的笑意中，黯然失色。
“……无繇。”
“嗯。”
“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以前我一直觉得《击鼓》已经被唱烂了，不管是谁，搞浪漫的时候总忘不了这两句话，或者就是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今我却不再这样觉得了，也许是唱的人不一样，也许是着质朴的诗所蕴含的内容，时至今日我才深刻的明白。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意。而他眼中的风景，暗淡了整夜的群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