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送走了刘邦,看着手中的锦盒,长长的舒了口气。
鸿门距离灞上,走小道不过距离二十多里路,只需要他再拖上片刻,便能让刘邦安然回营了。
“张司徒好计策。”
张良闻声一惊,回头一看,竟是项羽帐外一名年轻人,抱着手中的长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阁下何出此言?”
“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夺取项王天下的,一定是沛公了。项王一念之仁,只怕将来要葬送了他的天下。”
年轻人不慌不忙的说出这番话,饶是镇定如张良,亦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阁下多虑了,沛公一意效忠项将军,绝无二心……”
那年轻人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是否多虑,张司徒心里该比谁都清楚罢?”
若是此人有恶意,只需方才振臂一呼,沛公定然走不成……思及此,张良镇定了下来,走到年轻人面前,肃然行礼道:“敢问阁下高姓?改日,良必当拜访。”
“无名小卒,何劳张司徒挂齿。”年轻人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礼节性的一拱手,说道:“淮阴韩信。”
韩信。张良记住了这个名字——
“项兄,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子房客气了,但有所求,缠定当知无不言。”——
韩信低着头走出营帐,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碰壁了。自己的计策,项羽从来都不肯任用,如此无知人之明的主公,真的值得追随么?
韩信愤愤的对着地上的石子,用力一踢,石子在地上弹了几下,不偏不倚的落到一双布履上。
韩信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俊雅的面容,他尴尬的看了眼脚下,忙欠身抱拳道:“不知张司徒在此,信多有冲撞。”
张良丝毫不以为意,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韩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韩信抬头看了他一眼,隐隐觉得那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耀着不一样的慧黠,似乎别有用意。继而谨慎的说道:“不劳张司徒挂心,小事而已。”
张良看似无意的四顾,再之后,目光又落到了韩信的身上,嘴角微微上翘,“韩大人心中所想,良倒是能猜出几分。”
韩信恢复了一贯不卑不亢的状态,“张司徒莫要说笑了。”
张良没有回应韩信的话,只是注视着韩信,脸上依旧带着那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韩信被张良盯的有些不自在,却也丝毫不肯示弱,迎上他的视线,企图从他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看出些许端倪。
这二人对视良久,终是韩信打破了沉默,“如此闹市,真不是说话的地方。张司徒若不嫌弃,不若到寒舍内一叙?”
“求之不得。”
张良含笑,尾随韩信往他的住处走去。
韩信瞥了眼身后从容淡定的张良,心里却是疑惑丛生。自己不过是一方小小的郎中,如何能劳动张良这等人物特意关注?如果只是为了之前鸿门之约,大可不必这般神态。饶是聪明如韩信,也猜不透张良的用意。
“舍下简陋,张司徒莫要见笑。”
张良嘴角一勾,微微笑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且据在下所知,韩大人并非是多礼之人。”
韩信心下一惊,张良还曾经调查过他。
“呵,信不过一介执戟郎中,如何敢自居‘君子’二字?倒是张司徒当年博浪沙惊天一击,信真心佩服,又岂是多礼?”
听闻往事,张良神色有些黯然,摆手道:“当年年轻气盛,成事不足,还是切莫再提了。”
韩信作了“请”的手势,张良跪坐到一边,韩信取了酒来,给二人斟上一杯,“张司徒请。”
张良一笑,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多谢韩大人。”
“张司徒此来,并不是为了饮一杯酒吧?”
张良狡黠的一笑,“在下,是来谢过韩大人当日在鸿门相救之恩。”
韩信洒脱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对韩大人而言只是小事,于沛公而言,却是大恩了。”
当日,范增|欲|诛刘邦于鸿门,他又岂会不知?目睹刘邦脱身又不加阻拦,不过是对项羽已经失望罢了,亦是存了看项羽笑话之心。
“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张司徒何不坦诚直言?”
“哈哈……”张良终于笑出了声,“也罢,韩大人如此直爽,良再藏着掖着就说不过去了。”他解下腰间的长剑,递给韩信,“良今日前来,是给韩大人看一柄剑。”
韩信见张良如此郑重,收起了懒散的申请,恭敬的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抽剑出鞘。
剑身放抽出数寸,韩信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剑身映照出一双傲睨天下的眼睛。透过寒光,似乎可以看到金戈铁马,漫山旌旗,万里江山。
韩信深深的吸了口气,稳定心神,收剑入鞘,赞道:“好剑!”
张良已经将韩信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自顾自斟上一杯酒,说道:“再好的剑,若是不出鞘,也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
韩信心神一震,看向张良的神色莫名。
“良此次是为了寻找能让它出鞘之人。”
“不知张司徒可曾寻到?”
张良似笑非笑的看着韩信,“人已经寻到,只是不知,这把剑不知是否愿意出鞘?”
“张司徒凭什么认为此人会让宝剑出鞘?”
“但凭‘张良’二字。”
张良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良此番是为汉王寻找一位能助他夺取天下的将帅之才,此剑,便是信物。”
将帅之才!
韩信冷却了多年的雄心又复燃了过来,逐鹿天下,统领千军,一直是他的梦想啊……韩信的内心翻涌,却极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张司徒说笑了,信何德何能,安受得起这把剑?”
张良饮下杯中所剩的最后半杯酒,直视韩信的双眼,“普天之下,除你之外,再无人能配得上这把剑。”
韩信怔怔地看着张良,眼中升起一层薄雾。他韩信自负无双智计、满腹韬略,然而这一身抱负,先前又曾有何人知晓?
“张司徒,此剑,信收下了……”
韩信郑重其事的说道。
“韩信,你才堪经纬,至少,良知。”
韩信握着剑的手一颤,张良放下酒樽,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