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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八：功成身退
书名：秦时明月·诗言 作者：脉语 更新时间：2016-12-13 22:15 字数：2718
汉六年十二月，人有上书言楚王信反，高祖乃伪游云梦，会诸侯於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
长安严冬，暮霭寒蝉，云水苍茫。
留侯体弱多病，便施行道引之术，不食五谷，在长安城外的一处山林中闭门不出有一年多。
震天撼地的铁蹄声声由远及近，惊悸了整片寂静的山林。
一行数匹鬃毛盈汗的骏马呼啸而至，几名劲装骑手勒住缰绳，停在河岸边。
为首的大汉扫了眼河岸边正在垂钓的男子，敛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跃下马背。余下几人也纷纷下马，拎着留侯府的管家上前，管家一脸无奈，朝端坐着垂钓的人恭敬行礼道：“老爷，这些人……”
垂钓者“嘘”了一声，依旧凝神关注钓竿，头也不回，全然无视等在岸边的几人。
岸边这几个莽汉虽是粗人，却也极有眼色，眼前这男子虽轻慢于他们，但无形之中散发的平和之气却不是普通凡夫俗子会有的。
忽而听见湖水叮咚一响，一尾银白色的小鱼便到了垂钓者的手上。
“真是贪吃的小东西。”男子笑着，将小鱼从鱼钩上取下，复又放回了水里。“回去罢。”
樊伉虽然与之距离较远，但这低喃似水冲玉石的声音却是头一次听到，怔愣了片刻这才回神。此人与父辈同朝为官，声音却如此年轻，温润如许。
“诸位所来何事，在下无意得知。在下不愿理会那诸多俗务，诸位请回罢。”
垂钓者收了渔具，缓缓说道。樊伉几人走近方才看清，眼前此人面容俊逸，乌黑的长发只用简单的竹制发冠束住，一身青衫，披着白狐裘，别具一番风情。
“留侯大人……”
张良略一侧头，看了樊伉一眼，与之淡淡对视。樊伉一阵失神，只觉得眼前那人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整个面容霎那间变的光彩夺目。就连昔日在王宫中偷觑过的那些夫人们，也不及眼前这名男子的姿容脱俗。
“留侯大人，皇上被困平城，我军步兵还未赶到，如今匈奴四十万大军将白登山围得水泄不通，如今我军几次突围不成，折损过半，若是再不解困，皇上恐有危险……”樊伉屈膝下跪，恳求道：“大人，还请大人随吾等回城出谋划策，解救皇上，解救天下万民！”
他这一下跪，余下的几人亦齐刷刷地屈膝跪拜。张良缓缓起身，却是眉头紧锁。他虽然居住在深山，远离长安，可是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汉王出征匈奴之事他早已料到，而汉王一旦有战绩便会轻敌，被围平城……
樊伉此人与其父亲一般，重武轻文，如今这一番话，也不知是受了谁的点拨才说的如此慷慨激昂。
张良经过这几年与刘邦君臣相处，对刘邦的心思也能看出一二。当年逃往下邑之时可以抛却妻儿家人，如今登基没几年，已经开始软禁韩信了。功高震主，自古都是一样的。
忽而想起不久前自己曾去见过师兄，子翾说了两个故事。他早已查到当年月神所言的可知晓来者的谶言并非胡扯，而是确有其事，子翾所说的故事中包含的“天下已定，谋臣当亨”的意思，他能听的出来。
子翾是暗自劝诫自己，适时退出纷争。
张良微微一笑，“良固然不会离开这里的，你们回去罢。”
说罢，竟迈步离开，樊伉一时情急，抽出佩刀，架在了脖子上，大声说道：“末将来时已经立下军令状，若请不动先生，我等也无颜回去了！”
刀锋堪堪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张良对樊伉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大步走着，脚步也未曾停顿。
樊伉只觉得热血涌上头脑，一咬牙，正欲自刎，却觉得虎口一麻，之后佩刀便脱手坠地。他震惊的看着张良手中细长的鱼竿，猛然惊觉这个以谋划上位的留侯一身本事只怕在自己之上，顿时从心底涌起敬佩之情。
张良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眼前这人，和旧友的性子像的十足，一样的倔，一样的冲动。
“罢了，你带我的锦囊回去，也不违背你立下的军令状。”
管家会意，与张良一同到他居住的茅屋内，取了张良写好的锦帛收于锦囊内递给樊伉，“老爷吩咐，将这个锦囊交给陈平大人即可。”
“还请留侯大人放心，末将定将锦囊交与陈亚将。”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众人在夜幕下又赶往平城。隐约听到身后一句温和的叮嘱“路上切莫耽搁”。
白登之围终得解，之后张良得到消息说淮阴侯病了。
“留侯大人，如今长安，人人皆视我为洪水猛兽，避之惟恐不及，你这样，不怕陛下怪罪么？”
韩信看到一袭青衫狐裘的张良不请自入，忍不住苦笑。
张良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食盒丢在几案上，坐下道：“良听闻淮阴侯病了，特备薄酒前来探望而已。”
韩信自嘲的一笑，没有接话。从食盒中取出一壶酒，与张良对饮起来。
“数月前，良带着不疑与辟疆去拜访了两位故人。他们的生活，才当真让人羡慕。”
韩信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似乎要接着杯中之物，将心里的烦闷驱走。
“你可知，这其中一位故人，能知晓来者之事。”张良低头一笑，想起那个只要略靠近些，就会紧张脸红的师妹。她曾说，乱世方能出英雄。如今，乱世已过，英雄尚未迟暮，那么后果呢？
酒过三巡，韩信已经有了三分醉意，没有理会张良话中的含义，借着酒劲，开口说道：“前……前几日，我……去了樊哙那里，那个老小子，他……他见了我，居然……居然跪拜我，还……还叫我，大王……”
“樊将军跟随你打过几次胜仗，一直很钦佩你。”张良不动神色的取走了韩信首重的酒樽。
“呵，当初，关中拜将，就……就他最不服我……后来，后来也就他最服我！”
韩信似乎沉溺在往事里，趴在几案上，“可我……我不想害他。”
“樊将军是直爽之人，虽看似是粗人，却不笨……”张良话还没说完，被韩信扯住了衣领。
“我知道，我知道陛下……他想……除掉我……”
“重言！”
张良忙捂住他的嘴，四顾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心下却是有几分悲凉。连樊哙这样刘邦亲如手足的兄弟，都开始防备君主猜忌了……
“放心，这里没别人。”韩信似醉非罪，扫开了张良捂在他嘴上的手。
“当年，武涉……他曾让我……与项王联合，那个时候……你的信使也在……”韩信絮絮叨叨的说着当年的事情，忽而话锋一转，“子房。”
“我在。”
“日后……莫要来找我了。信，当年……当年不负陛下，如今，亦然。”
张良怔了一下，叹了口气。扶着韩信走到榻上平躺，“重言，你喝多了。”
当年拜将坛上那个英姿飒飒的无双国士，如今，鬓角居然出现了几缕银丝，有谁知道，汉王称帝至今，这个男子才刚过而立之年。
“子房，你一定要……要多活几年，否则，呵……否则这世上，怕是连个……连个来祭奠我的人，都不会有了。”
韩信虽然是闭着眼，看似在说着梦话，只是这话中的寂寥，却是久久不肯散去。
汉十年八月，陈豨反代地，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十一年春，宫中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高祖十一年春，淮阴侯韩信反关中，吕后与萧相国谋，斩之长乐钟室。夷三族。
次年，留侯夫人逝。
张良本就体弱，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跟着病倒了。回想起若干年前，自己得知韩王成死的那天晚上，灯火如豆，醒来却见夫人正守在自己的旁边；回想起这些年，每回自己生病，都是夫人衣不解带的照顾，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睁眼就能看到那一抹端丽的身影，如今……
如今那个始终守候在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