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从这一瞬间突变成一个人的对话。
自那以后,我们结伴而行,熟悉人不再为分不清人而苦恼于打招呼。
他们知道留着胡子盖了大半张脸的男子是夫崖,依然俊俏儒雅的是戊启。
原本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下去。
看着彼此长大成人,彼此结婚生子,彼此相携而老,彼此同时而终。
却不想,当权位与江湖成为对派时,他们也就成了相见而拔刀之人。
他们也似乎忘记了一个夜晚,有星空,有麦香,有稻草……还有两个一摸一样的男孩。
“你是夫崖……”
“是戊启……”
思绪收拢,持剑的手有些放松。
对面的人似曾相识,似乎是另一个自己。
两人相对而望,沉默……
戊聪小小的身子离崖远了些,看着那头顶盘旋的灰白羽毛随风再起,越飘越远,不由的,迈开小小的步子,追着跑着……
“阿涌……是阿涌吗?”
他记忆的开始是在那满是雪色的世界。
急速的奔跑,不远处就是那黑色世界,似乎那就是他要到达的地方……
好累……前面那黑色的地方站着一周身白色的男人。
干瘦的想让他逃避,想转一个弯……
然而身子却似无能为力般,一直强行的奔跑,不管他的思维,不管他的负荷,只是一味的跑,跑,加快的跑……
是不是他要一直这样跑下去,那白衣人似乎就在眼前,却无论他跑多快都触及不到。
是不是要等他累的趴下,昏死过去,才能触及那黑色之地?
不行了,四肢无力,……
那白衣男人似离他近了些……
好似也在对他微笑,似乎在说:“来,到这儿来……”
他要回一个笑脸吗?
真好笑,在这紧要关头,他还能有这种想法?
哎……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他好……真的好累……
视线已经模糊,脚下的步子却似疯了般更加的狂跑……
有谁见过这样一个情景。
头歪掉着,生机尽失,身下的双腿却如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般,无影的狂跑……
累,空……想要倒下……
真的想要倒下了……
有谁能救救他,让他的双腿不再那么狂跑,甚至只要减一点速度?
可急速略过去的出了无尽的白,什么也没有。
是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后,他的兄弟姐妹全都没了……没了……
一个人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真的没什么意思……
好吧,既然想到这里,那么……就这样倒下吧……就这样倒下……
“戊聪!”
噫……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切……应该是幻听吧,这个鬼地方怎么会有?
闭眼,什么也不管,只任脚下的双腿自顾狂奔。
他看到了白衣男子的眉,平平的……
他看到了白衣男子的眼,细细长长的……
他看到了白衣男子嘴角扯起的一抹笑,诡异的……
他看见了白衣男人伸出双手正朝他打招呼……
“戊聪,你给我停下!”
可这个女声十足的声音怎么会从那男子口中蹦出。
然而,一滴清凉的液体击中了他的后脑勺。
霎时,思绪瞬间空白。
可让他欣喜的是,他的双腿停止了狂奔。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干瘦的白衣男人惊愕的张大细唇轻呼:“云神阿涌!”
是了,一定是云涌。
思绪收回,戊聪仰着头看着已飘至高空形成一点的羽毛,笑了。
灰白的羽毛,飘至天空之巅,进入一层层迷雾……
蓝光,水汽,还有阳光的味道…
阳光,水汽,那么应该是一大片海。
这是一片海,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浅滩……因为海应该很深,但这里上千只仙鹤却立在其中,弧线优美的脖子却插在自己的翅膀里,似是安睡。那么,这里应该是浅滩,一片一望无际的浅滩。
这浅滩的水是蓝色,不似人间的那种天空之蓝,而是一种散发着静谧之色的透明之蓝。
这里的天也很蓝,如水中的蓝。确切来说,那是一面较浓偏冷的蓝,而在空中是最深的一抹蓝。
这里应该有叫着太阳的温暖东西。
灰白羽毛继续飘着。
掠过每一只沉睡中的仙鹤,飘到岸边,继而继续旋转飘荡……
整齐的草地……高大的树木……精致的鸟屋……望不到尽头的旋转木梯……
来来往往的紫眸仙鹤……棕眸仙鹤……
顺着旋梯而上,一台阶,第二台阶,第三台阶……第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台阶……
咻的一下旋转着地……
微风又是一波,灰白羽毛进入了台阶所处的大殿。
里面安静中透着严肃。
坐有五个人。
长相粗狂,身着虎纹紧衫的虎君。
温文尔雅,身着精美绿衫的蛇君。
黄发爆头,身着狮纹绣花的狮君。
黑发顺肩,只斜插着玉簪的绝色狐君。
最主位坐的是蓝眸的鹤君。
“龙骨不见了踪迹,廉君也消失了,不知是好是坏……“鹤君表情淡淡,似乎之前被几界神灵争夺的龙骨真的不管他事。
而他作为五灵界的首长,只起到一个陈述的作用。
坐下的四人回应也很淡,微微点头,自顾又沉侵在自己的思绪。
美丽的狐君眼神迷蒙,艳丽的红唇微微上扬,似有感应般突然看向了门口。
那里正有一片灰白羽毛。
正在地面打转。
于是,她不再移开视线,专注的看着那羽毛。
继而,思绪又开始泛滥。
“若君离去,妾定相待……“男子高大的身影已经远去,她却是自言自语,“妾是美娘,一直等你的美娘,难道你没察觉……“泪从眼角溢出,她却是不擦。
呆呆的看着那抹已被树木遮挡的身影,心中很苦。那苦味儿似从心脏随着血液蔓延周身。
于是,她很冷。
冷的发抖。
她蹲了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
凡间通常有这么一句俗语,先苦后甜。
在尝到那噬身体的苦味儿后,她轮回三世,再为人形时,却是换了个身份,不再是美娘,不再是妖邪,而是灵,狐灵。
美丽依旧,心依旧,似老天给她一个新的机会,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你很漂亮……“男人带着笑意轻声地伏在她的耳侧说道,“好像……“有他的赞美就够了,后面的好像内容有什么关系呢?
视线迷蒙,那羽毛被突至的轻风一刮,从地面跃起,打转圈圈出了殿门,而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那羽毛似乎有双眼睛,而那眼睛似曾相识。
狐君想着,美丽的眼眸看着那羽毛化作的一点,深思起来。
“请……再给我十日……”
佛祖看着匍匐在地的虔诚女子,圆润的脸依旧笑而语,直到女子错愕的抬起白净的脸,才缓缓开口,“你意如此,便去吧……”
云涌飘渺的身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手合一,“谢过我佛。”
那只是一场旅行……
耳畔回荡着如来的话,音调缓慢,却让云涌如梦初醒。
你仍只是一魄,没有主魄的散魄。犹如孤鬼般在我的殿前徘徊……
你以云涌的身份所经历的,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过是一幻境。
我佛不知你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唯能做的,就是在你零散的记忆找出些相似的东西,去激发你失去的记忆,找回你的主魄。
然而,似乎,我们想简单了。
你变幻莫测的思绪,总让我们安排好万无一失的一切变得一无是处。
似乎……我们想复杂了,惯性了,而你简单了,迥异了……
是我们高看了你,还低看了你。
我佛一直都看不透,想不清。
请问,你能否告诉我佛这是为什么?
她只是散魄……
她没有主魄,更没有身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不知道。
那么,是男人还是女人?
她望着佛祖圆润的下巴,双手虔诚的合“拢在胸前,“请告诉我……”
佛祖轻晃了头,似无能为力,启了红唇,“我佛不知不晓。”
她一愣,双眸低垂了些,看着弥漫于膝盖的烟雾,突然五体投地,而后抬起清秀的脸,“请……再给我十日……”
十天时间……
她是谁……
她的摸样……
她的性别……
她的家人……
她的朋友……
她的一切……
她的所有,她都要找回来。
思绪空了些没关系,可若连自己都忘了,那她还睁着眼睛干什么呢?
你不是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吗?
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突然的,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
云涌猛的张大的眼睛。
白色的……白色的……
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单……还有全身白色的人……
“应该是醒了。”上方盯着她看的是一戴着白口罩的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轮廓分明,神情专注。
“有没有不舒服?”男人问道,见她没啃声,又道,“应该是饿了。”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旁边还有其他人,“小张,马上通知白先生,说祝小姐醒了……另外……”
剩下的话,她没听。
似乎很疲惫,又似乎眼前又一个新环境让她疲惫。
不去费力想眼前的事,催促自己给一点时间,让自己足够清醒。
于是,也不知道她闭眼再张开是过了多久。
白日被人拉开,让阳光照进来的白色窗帘已经细心的被拉上。
透过细小的缝隙,外面微光乍现。却不是从上空,而是下面。
也不知道刚才睡着时想到了什么,她现在很清楚,很明白,自己是谁,什么身份,为什么在这儿,而这儿又是哪里。
宽大整洁的屋子满是茉莉清香,她试着坐起,在屋内看了一圈,而后起身熟悉的打开床边的小储物柜。
里面安静的躺着一个不算漂亮的包包,是黑色的,没有光泽的黑色,上面绣着一朵紫色茉莉。
可以说是老土了。
她似乎早就熟悉这个包包,也不在意它的外观。
拉开拉链,手伸了进去,再伸出来时,她的手上拿着的是身份证。
姓名:白祝性别:女出生年月日:1993年八月九日……
她是白祝,而且是女生。
她心里默念了一遍,查看了包里的东西,而后将身份证重新放回包包,拉出储物柜倒数第二层,里面是件黄色的长款羽绒服。
白祝,是她的名字。
走在漫天飘雪的原野间,她不由得抱紧自己的双臂。
头顶满天星光,却没有一点是属于她的。
属于名叫白祝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