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太多事情发生得太过于快,以至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母亲就飞快地把我塞进了辆出租车,然后急急忙忙地冲司机大吼着:“快开车,快开车!”
反光镜里的司机大叔完全遮挡不住的鄙夷眼神,和那一句不轻不响的“急个屎啊,好像赶着去投胎一样!”我想母亲应该全权注意到了,可是她又一次什么都没说,只是嘴唇惨白地躲在角落里不停发抖,身子也尽量地蜷缩成了一个圆球状。
失魂落魄,形容现在的母亲再贴切不过。
我突然发现。她好像很怕程瞳呢!
我想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是自己女儿的早恋对象。而是另有原因,不然母亲也不会在气势汹汹想要看清我小男朋友的面孔张什么样时,一下子像看到鬼一样凄惨地嚎叫,她说:“我不准你们在一起,你们给我分开,立刻马上!”我想如果母亲的情绪更加激动,她可能会说:“要是不分开,我就死给你看。”
在我的心里,母亲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在律师界有着赫赫有名的战绩,在家里把老爸管的服服帖帖,在外头又能让人心生羡慕的优雅举止,可是这样完美的一个她,为什么面对面前一个17岁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就开始怯懦了呢?
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像是应该生在阴暗里的毒蘑菇一下子被人挖掘到了阳光底下。
我依然选择不问。现在犯错误的是我,我何来的资格指着母亲问她:“你怕程瞳什么?告诉我啊?”心虚还来不及吧。
所以在母亲选择拉我走的时候,明明听到程瞳在后头有些哀求似的呼喊我的名字,我也选择了无动于衷。
一定会失望透顶了吧。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心疼地想把对方给掐死。
但是很奇怪,明明是背对着程瞳,我却能想象出他此时此刻的模样,他仍然是在笑的,笑得明朗依旧,但是眼睛里却多了一块灰蒙蒙的印记,是什么?我又如何知道?
快到家的时候短信箱里多了一条程瞳的短信,他说:司牧歌,你真是个过分的女人,为什么连头都不回一下呢?
很快这条短信就从短信箱里出现在了垃圾箱里,我想他生气了,但是很快手机里又出现了第二条短信,他说:司牧歌,我怎么没办法对你生气呢?
“又在跟那个男生发短信!”可能是我笑得太开心母亲发现了什么,只是瞬间,她纤长的手指滑过我裸露在外的手臂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记,然后本来握在手的手机立刻被夺去。
“你不能看我的手机,看隐私是犯法的。”我声嘶力竭地大吼。
母亲却突然冷笑起来:“别忘了你妈我的职业,我是律师,我永远比你明白得多。”她灵巧地开始翻弄起来,脸色也慢慢地变得铁青:“是哪个?”
“什么哪个?”
“许言、关杰、程瞳、黎勘。是哪个?”
母亲一边用手翻着号码一边轻轻念着这些名字。“哪个是刚刚哪个男生。”
“哪个都不是。”我眼神凛冽有些置气地回答。
“砰”的一声,本来完好的手机一下子飞到了墙角成为一堆凄惨的残骸,支离破碎地就像我支离破碎的心。
我看了那个正冷眼望我的女人一眼,疯了似的朝外跑,后头传来爸爸的呼喊:“女儿去哪啊?”接着又是母亲冷冷的声音:“你别管她,让她出去野。”
出门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暂时不想见到秋唯和李蕴涵,也不想去江楠家感受那种孤单的氛围。
再三斟酌后,我选择了躲在小区门口的电话亭里。
虽然说现在家家户户都有通讯工具,电话亭已经成为一个摆设,但是当你看到一个女生赖在里面不打电话只是对着那几个按钮反反复复地按着,你一定也会觉着不爽的。
所以当我脚边不断砸来好几个纸飞机的时候我一声都没吭,因为我并不想跟那些小孩子置气,因为我已经懒得再去关注些什么。
“叮铃铃……”突然我手边摆着的电话一下子响了起来把我吓得结实。
一个停放在路边的电话亭怎么会有人朝着这里回拨呢?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我想着接了电话准备告诉对方这里是公共电话,却听到另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不是很无聊啊。站在电话亭里面干嘛呢?”
我那已遏制自己激动地内心颤颤巍巍地喊出那个名字:“许言!”
“我给你扔了那么多纸飞机你怎么一个都不看呢?你知道我有多伤心?”
我一听急忙回头去找许言的身影,终于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发现了他。
他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有些慵懒,眼睛微眯着一边跟我讲电话一边叠着纸飞机,见到我的目光他抬起了头,拿着纸飞机冲我笑道:“你瞧瞧,我还想给你扔更多的纸飞机呢!”
我随即蹲下身子捡起了纸飞机,上面的字有些潦草但是极其好看「小丫头,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呢?」
「为什么不看纸飞机?发什么呆?」
「饿不饿啊,我看着你的身影我都饿了!」
……
……
我心里一暖冲着他不断挥手,我说:“谢谢你。”
“是不是离家出走了?不回家吗?”他说着起身朝这边走过来却立马被我制止:“别过来!”
我在害怕!我害怕跟他太过于靠近又会让母亲多想些什么。
“好的。”他并没有回答,选择地体贴地往后走去,歪倒在了草地上。然后只是看着我,也不讲话。
而此时此刻心烦意乱的我,也实在没有往常的精力绞尽脑汁跟他胡扯些什么。但是我又很享受这份宁静,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望着他的脸。
曾经我做过一个梦,一个有关许言的梦,让我无法忘记的梦。
梦里面我无耻地想象我和许言手拉手走在街道上像所有情侣一样谈论着身边的琐事,但是很快对面走来了一个亮丽高挑的美女从我手中硬生生掰走了他的手,她说:“司牧歌,祝福我们吧。我们才是全世界最般配的一对。”
那个女人是李蕴涵。
许言没有一丝挣扎牵过了另一只手,他也随着李蕴涵微笑着。甜蜜微笑的两张脸让我不由得在梦中惊醒,心有余悸。
很久以后我想,如果有一天许言真的喜欢上李蕴涵,那么我一定是会讨厌他们两的。不为别的,只是他们是我最爱的两个人。
我想着,手也不知不觉在沾满雾气的玻璃上写出了一个“怕”字,刺得我又开始回想起梦里的场景,身子也随着回忆不断颤抖了起来。
“没什么好怕的。”另一头传来淡淡地声音,然后许言一跃而起冲我比了个爱心的手势,他说:“我在。”
只是两个字就足以我哽咽起来,我倔强地不说话企图来掩藏声线里那过于夸张的激动。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的一次沉默,换来的是又一次更长久的停顿。
“你没有挂吗?”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天空已经笼罩起奶白色的烟雾,久到举着电话的双手已经开始慢慢没了知觉,许言才说出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说呢?”
“你没挂。我发现了。”
我笑,笑他的无厘头。
但是在下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乐极生悲的意义,我再一次看见母亲那张寒若冰霜的脸,一下子把我从幻想拉回了残酷无端的现实。
只不过这一次母亲并没有发现许言的存在,她看了我手中紧握着的电话冷哼了一下,然后再缓缓把视线移到了地上布满的纸飞机。
她是想去捡的,她的眼里已经布满了狐疑,看向了我。
我承认我很害怕,但是我又不能在母亲面前流露出一丝害怕的情绪。这便是我最讨厌的,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却总是要伪装,为的只是生存而已。
我的心随着母亲慢慢靠近的手提到了嗓子眼,结结实实地堵塞住了喉咙,牵扯住了声带,现在的我连一个“不”字的音节。
“镇定一点。”耳畔传来轻之未问的声音,像片轻盈的羽毛缓缓落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然后陷进去令我无法自拔。
我没来得及回话,电话那头却突然挂了只剩下一串忙音声。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回家!回家到我书房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母亲的手在展开纸飞机的那一刻突然制止住了。她看了我一眼,佯装生气的模样说道,但是我心知肚明,她是在给我台阶下,她似乎也不想太过于靠近我的隐私。
我回头看了看许言,他依然坐在远处看着我,见到我看他,他挥了挥手冲我微微一笑。
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却羞得我满脸潮红飞快地转回了头。如果我数到15,许言还会不会在呢?我想,在心里默默念着。然后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犹豫地回头。
防不胜防的,我的泪遏制不住涌在了眼角。
满草地的纸飞机随风不断飘扬着。
承载了那年一颗颗向往自由的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