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周佳岛,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她就站在我们楼下的凉亭,戴着盖住半边脸的墨镜,但我依旧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就因为她那性感的大嘴。她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大衣的袋子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在我想到底要不要过去打招呼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我,径直走上来,她的嘴角往上提,她在笑。
“苏夏。”她喊我,并没有摘下墨镜。
“佳岛?”我故作意外。
“来挺久了,来看看那你。”
“嗯,上楼说吧,你的身份现在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
她在沙发上坐下,脸上带着淡淡的倦容,我给她到来一杯水,她放在一边。“最近很忙吧?我在电视上看到你。”
“嗯,还是有点习惯。”周佳岛说。
“迟点就适应了,你现在是明星了。”
“所谓的明星没有你们眼中的风光,说不定哪天就不红了。”
“你现在事业才刚刚起步,你很有潜质。”
“你是说声音吧?她对我笑笑,然后接着说:“声音好的人多着呢,他们不过是运气不好,而我不知道哪来的运气。”
“怎么?遇到什么事了么?”
“没有。最近发生了挺多事,有点感触而已。”
“你想太多了。”
我们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好一会。我偶尔会想起以前那个跟我谈大理和海的满腔热血的周佳岛,她那时来到这个城市不过是为了看一眼大海,她永远笑,大口吃东西,大声说话,但现在她已经给人一种淡淡的疲态。
“我刚刚从剧组偷跑出来了。”周佳岛忽而打破沉默。
“偷走?”我有点难以置信。
“嗯。”她点头,“一个镜头也要拍好几十遍,人都要变得麻木了。”
“你这样,没事吧?”我试探着问。
“管它呢,我累了。”周佳岛说完斜靠在沙发扶手上,“苏夏有吃的么?我好久没吃过饱饭了。”
我给她煮了个海鲜面和一盘牛肉炒苦瓜,她一块不剩地吃了个痛快。大快朵颐的样子就像几个月前的她,她把那盘牛肉吃得光溜溜后拍拍她的肚子说:“这些海鲜和牛真是死得其所呀。”我被她的幽默逗笑了。
似曾相识的情境吧,多少年前,马尚尚也是这样。那时我和马尚尚面对面吃辣得滴油烤羊肉串,她呷了一大口冰啤酒,又把两条鲳鱼啃得像猫吃过那样干净。刚过完19岁生日的马尚尚一脸陶醉地揉揉肚子,“这些鱼和羊真是死得其所啊。”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周佳岛笑,她问:“苏夏你笑什么?”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我说。
“我认识的么?”
“上次跟你去买化妆品的那个,记得么,叫马尚尚。”
“哦,是她。她挺漂亮的。”周佳岛打了个饱嗝。小时候我们以为名人都是和我们不同的,他们不会打饱嗝,不会放屁,用不着排泄……但有一天面对着他们的时候,才会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们和我们都一样,都有正常的生理需要。
是的,其实我们都一样。
在吃完这么多食物后,周佳岛似乎情绪好了不少,她喝下一大杯水后说:“苏夏你不知道,经纪人总是不让我吃饱,说我有婴儿胖要减肥。我饿啊,饿得我忧郁。”周佳岛说得义愤填膺,好像经纪人是罪人似的。
“饿了也会忧郁?”
“怎么不会!”
“还真没听过。”
“你不信饿几天试试看,不骗你。饿的感觉怪难受的。”
“我没这功夫。”我大笑。
周佳岛吃饱后拿出林梓维买回的她的新歌MV,她一边看一边笑着跟我说这说那。一会是拍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笑场,一会是这个场景NG了多少遍。她似乎很陶醉,完全没有进门时的憔悴。原来食物真的可以让人心情愉快。
提起食物,我想起很久没有让蓝桥来教我做菜了。
“蓝桥呢?最近很少见到他。”我问。
“他最近很忙。”周佳岛说。
“忙些什么?”我兴致勃勃地问,以为蓝桥肯定在准备餐馆的事。
“准备娶我。”周佳岛笑得异常灿烂,幸福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
“什么?你们要结婚啦?”我激动而惊讶。
周佳岛在我面前点头,说:“就是想来跟你说这个事,你跟梓维一定要来喔。”
她真的把他叫做梓维了,我又有什么好吃醋的,她都是要结婚的人了,我何必妒忌,就算她真的和林梓维有过什么,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恭喜你呀!”我说。
“谢谢。”她羞赧一笑,把她的小幸福藏在心中,画在脸上。
我把周佳岛送到楼下,她戴上她的大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她说:“又得回去了,自由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再见!”
“好日子就来了。”
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希望自己在白纱裙和祝福声中醉生梦死,是的,真情愿醉生梦死换取你一辈子的海枯石烂。
我曾路过马尚尚的店,朝里面看了一眼,但她不在,我有点失望。店里只有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陌生年轻女孩,坐在收款机旁边翻着杂志,生意似乎很冷清。我走进去,装作买东西的样子看了看,跟女孩搭讪:“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
女孩大概以为我是老主顾,笑脸相迎道:“是呀,来了一个多月。”
我就这样跟她有句没句地说话,马尚尚始终没有出现,大概我谈了挺多马尚尚的事情,女孩以为我肯定是她老板的好朋友,对我格外客气,还跟我抱怨最近生意很不好,她也拿不到提成。
我装作随便买了点化妆品就走了,临走前告诉她不必跟她老板提起,我回去直接找她。女孩热情地跟我道别,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翻杂志。
我在店铺对面的一间咖啡店找了个临窗位子坐下来,一直看着马尚尚的店,期间有两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走进去,看店的女孩一一给他们介绍产品,但始终没有人提着东西出来。
最后我看到了马尚尚,她穿着紧身的包臀裙,脚上的高跟鞋足有八厘米高。她一进店,女孩就从凳子上站起跟她说了些什么,马尚尚点头然后又出去了。
从这个角度看去,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和午间的日照,马尚尚的身材凹凸有致,是的,像周佳岛说的一样,马尚尚很漂亮,她一直漂亮。但这种漂亮,在我眼中渐渐变得庸俗了,没有人会一辈子漂亮下去的,马尚尚你还是不明白。
其实两天前我和赵小楼见过面,是我约出来的。赵小楼似乎不大情愿,但还是来了。
“你回去了么?”我问他。
“回了。”他说,没事发生过似的。
“你不该赶她走的。”赵小楼忽而说。
“嗯?”我皱眉头,“她这种女人……”
“她要走谁也拦不住她。”赵小楼说,看似风轻云淡,但我从他的话间听出无奈。他说得对,如果马尚尚想要走,谁也拦不住她,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对不起!”我说。
赵小楼笑着对我摇摇头,说:“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人生嘛,没了爱情死不去的。”这下子倒好像是他在安慰我。
我以为赵小楼一定会喝很多的酒来排遣他的愁闷,但没有,整个见面过程他都是淡淡的,带着点温柔的态度。他吃菜,他说话,他微笑,我以为能看出些端倪,但他始终如故,是我过于稚嫩还是他太懂得伪装?
“苏夏,做人不能太不羁了。”赵小楼送我回去的时候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好熟悉的话,到底是谁曾经说过。“马尚尚,你不能太不羁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我和赵小楼在街上走着,夜色如画,这个闹哄哄的世界灯光璀璨,每个人都似乎在斑斓地生活,我们边走边说话,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失望以及烦忧。
赵小楼说:“苏夏,其实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在一起六七年了。不过最后他们全家移民了,就分手了。那时候我有一个风流不羁的朋友,初中开始早恋,一发不可收拾,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换女朋友。我那时年少无知,甚是羡慕。一直到二十岁时,他仍然如此,他常问我们是怎么做到可以跟一个女孩子相处那么多年。他相处过最久的,只有半年,分手那天,我陪他坐在楼下,我说,这个挺好的,而且你们相处得也挺好的,为什么又要分手呢。他只是呆滞地看着天上,过了很久,才若有所思地说:我感到害怕,害怕和一个人相处那么久,然后再也不分开,一辈子就对着一个人,这样生活就太平淡了。
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同样无法想像,一辈子对着一个人,过着一种生活,看一种风景。遇到马尚尚,可以说是人生的一个转折吧,她比我大很多,但我不介意,你们都以为我还是不谙世事的浪荡少年,其实我知道生活总不能抑郁着过。那个女孩子移民后,我知道异地恋很不现实,但还是坚持着,有一天她亲自打电话跟我说分手,她有了新的男朋友,我才明白其实对很多事情我们都不要太过固执,包括爱情。守得再紧的东西,有一天也有可能会离开你。所以即使马尚尚走了,我也没有过多的痛苦,我只是想起以前的女朋友,躲起来了一阵子罢了,现在看开了,也看淡了。生活嘛,总不能抑郁着过最近我想起那个朋友说的那番话,我有了新的想法:以后我结婚了,和妻子生下一个儿子,然后去父母面前跪下磕三个响头,说我是独子,好在如今咱家有后了,再见。从此一生漂泊四海为家。”
我听了后只是觉得好笑,举起手中的一瓶矿泉水,说:“赵小楼,你牛逼,干一个。”
赵小楼说也举起矿泉水,在我惊讶的眼神中把一整瓶矿泉水一口喝到底,说了声:“味道不错。”
“有人傻了!”我在一旁大笑。
这新歌是林梓维填的吧,听到店铺里飘出来的周佳岛的歌声赵小楼问我,我以为是那首《喜欢》,便坦然承认。
我曾有一个风流不羁的朋友,初中开始早恋,一发不可收拾,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换女朋友。那时年少无知,甚是羡慕。一直到二十岁时,他仍然如此,他常问我们是怎么做到可以跟一个女孩子相处那么多年。
他相处过最久的,只有半年,分手那天,我陪他坐在楼下,我说,这个挺好的,而且你们相处得也挺好的,为什么又要分手呢。他只是呆滞地看着天上,过了很久,才若有所思地说:我感到害怕,害怕和一个人相处那么久,然后再也不分开,一辈子就对着一个人,这样生活就太平淡了。
“我会不会也莫名的失眠,会不会也在听到某一首歌某些字句就想起一个人,会不会突然在这座城市的街角就重遇了你。又或者我只是习惯将思念连同回忆一并掩埋在被雪染白的时光里……”
“周佳岛又有新歌了。”我淡淡地笑着。
“林梓维真有才。”赵小楼说。
“这不是他写的词呀。”
“不是?”赵小楼疑问。
“不!”我摇摇头。
我们沿着街边一直走向人群深处,柔和的夜色渐渐隐没我们的身影。周佳岛在热闹的人群中唱道:我会不会也莫名的失眠,会不会也在听到某一首歌某些字句就想起一个人,会不会突然在这座城市的街角就重遇了你。又或者我只是习惯将思念连同回忆一并掩埋在被雪染白的时光里……
又或者我只是习惯将思念连同回忆一并掩埋在被雪染白的时光里。我想起了林梓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