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海岸无限延长,大海的蓝和天空的阔在这时似乎要成全生命的广度。我被一片斜斜打下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海水涨潮的声音此时在我耳边不断重复,远处传来游客打趣的笑闹声。透过这重重声音,我再次听到林梓维慢慢逼近的踩着沙子的沙沙声。
“苏夏!”他伸出手从背后把我抱住。
这时海岸线似乎更延绵,蓝天似乎更蓝,所有的声音似乎堆砌在一起只为我们两人腾挪地方。我没有反抗,我猜不到自己竟然毫无拒绝的欲望,我转过身,带着泪眼,对他嫣然一笑。
这就是爱么?
阳光慢慢移上我们头顶,印在沙下的影子越来越短,林梓维抚摸我脸颊的手就像爱惜地辗转抚摸一块易碎的玉璞。“原谅我!”他说。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林梓维似在我的犹豫不决中看出了点希望,他拉着我的手走出了这片沙滩这片大海这重重叠叠的声音。我就像一头失去瞳孔的小鹿,在旁人的亲牵引下不知所终,但我却心甘情愿。
林梓维把我带到了酒店的西餐厅,他就坐在我旁边,牵着我的手不愿放开。我担心会看到同事,就让他坐到对面,但他不愿意。餐厅有个小小的高台,有个年轻女孩在弹吉他,对于林梓维炽热的眼光我有些畏惧,进来后就盯着弹钢琴的女孩。林梓维这时走前去,不知道对那个女孩说了什么,女孩笑着看了我一眼点头,餐厅里响起钢琴版的《Youbelongtome》。
一曲响毕,林梓维对我微笑。
“曲子很好,换在过去我会很喜欢。不过人对于什么东西都是会腻的。”我说。
“对不起!”林梓维大概猜不到我会这么说。
“都过去了。其实我很好。”我说。
“你变了。”林梓维有些失落。
“人都是会变的吧。”我喝了一口柠檬水,说:“比起当初,你也变了吧。”
林梓维大概也明白我的讽刺,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不安,叫来侍应点菜,他在叫侍应要两份相同的菜时,虽然是我以前喜欢的,但我有意让他难堪。“我不喜欢这个菜了。”我说,“换一个吧,肉末意大利面。”
林梓维有些不知所措,“你以前不是很讨厌肉末面条的?”
“再讨厌的东西有一天也会接纳的,不是么?这些日子以来我学会了接受现实。”
“害你受折磨了?”林梓维说。
“对不起,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我友好地笑着说,“一开始的时候是有吧,但不会长久。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林梓维被我的咄咄逼人弄得异常尴尬,他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看到他这样子我有一点动心,但还不想把态度软下来。我想,他当初让人多么的难堪,我现在不过是让他稍微尝试一下我当日受过的煎熬。
“我快要结婚了。”我说。
林梓维立马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神复杂迷离,是不安是悔恨是失望是难过也是乞求。“苏夏,对不起!”他说。
“现在才来说有什么用。”我说,我知道他还爱我,心底掠过一丝胜利感。
“你愿意……。”
“我不愿意。”我打断他的话。
“刚刚在沙滩上,我以为你接纳我了。”林梓维说。
“那一刻并不代表永远,不是么?就像我们在一起好几年最终也抵不过一个周佳岛,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的。”
“我不爱她。”
“但你跟她在一起。”
“我错了。”
“但无法挽回了,我将要身为人妻。”
“你不爱他!”林梓维有点愤怒。
“你错了,他是个好丈夫,他很爱我。我也会爱他。他不像你,他不会背叛我。”
“苏夏,你还记得那年我从香港回来,你说过要为我生个孩子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不是么?我们的。”
“对不起,我大概有了别人的孩子。”我冷笑着,心里被这些回忆打得生痛。
林梓维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变得陌生,我有些恐惧,想要逃离。“对不起!我先走了。”站起来的瞬间林梓维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跑起来。
“你放手……”
我们在众人看客般惊奇的目光中跑出餐厅,我不知道那里是否有我的朋友,但很明显,我已经身陷囹圄,而且也带有点心甘情愿的意味。是的,假如说一开始是他牵着我跑,那么后来就是我们一起并肩而跑。
林梓维把我带到他的房间,他说:“你是我的,我不许你有别人的孩子!”语气强硬而霸道。
他吻我,深情地而又野蛮而不可理喻。我知道我自己已无法做出一丝一毫的抵抗,人若没有足够的抗拒之心其实也就是顺心。苏夏,你沦陷了,彻底地。
阳光从窗帘缝中透过,在旅馆房间的地板上斜斜地印出一道光斑。我和林梓躺在偌大的双人床,说着或许连彼此双方都不会相信的海誓山盟,像演一部最烂的电影。我们是最好的演员,但戏码却要交给命运去篡改。
我躺在他温暖的臂弯上,心里无知无觉,是啊,好累!这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我似乎看到了江东,他刚从医院回来,半路拐进商场买了新鲜的蔬果,他掏出钥匙开门,看到我后像个在学校被老师表扬了然后等待母亲额外的加冕似的提起手上的蔬果说:“苏夏,你看看,绝对新鲜。”他笑得多像个孩子。我们一起做饭,争论着排骨是做红烧的还是酸甜的,牛排是八成熟好还是全熟。然后我们像吃庆功宴似的开瓶红酒把美味的食物干掉,摸摸满足的肚子感受生活的美好。晚上江东坐在床上看医学资料,我倚在他肩膀翻一本时尚杂志,然后在不知不觉间睡着,江风轻轻地把我抱在床上放好,帮我盖上被子。“晚安,苏夏!”他深情地看了我一眼,亲了我的额头。但是,我醒来看到他凶狠的眼神,他扯着嗓子咆哮:“滚!你滚出去!”
我心里一惊从梦中醒过来,身边躺着的却是林梓维。他睡着了,是我最熟悉的轮廓。他下巴的胡渣剃得很干净,我伸手去摸,林梓维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被子被扯落到地板。我爬下床把被子拿上来帮他盖好,就这样坐在床沿看着他看了很久。“假如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该多好。”
我穿上衣服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到此为止吧!”我想。
回到旅馆,同住的女孩在睡午觉,我走到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女孩刚刚睡醒,她问:“苏夏,你去了哪里?”
“到处逛逛了。”我说。
“我看到有个人好像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她说,“是朋友吧?”
“额,路上遇到个来度假的大学同学。”我担心她还看到了我进了他房间,幸好她没再问,大概相信了我的说法。
这天一直到晚上林梓维也没来找我,我吊到嗓子眼的心缓了下来,大概他只不过是想露水鸳鸯一场,但愿这样,我不希望有什么节外生枝,现在的生活虽算不上完美,但也不赖,我已经知足了。
但第一天躲过了还有第二天第三天……我害怕接受,却又不舍得抗拒。我爱他,或许比以前更爱,人都是失去后才会更加懂得爱是什么。有时我想,只要林梓维给一个承诺给我,我可以不回去了,我不要那里的家那里的事业那里的朋友,我可以放弃一切只要跟他在一起。
但我们无法再天真了,爱跟生活从来都是并而为一的,要么爱要么生活这样泾渭分明的事情是少之又少的。在假期还剩下两天的时候林梓维就回去了,他本来就忙,大概再也没法请假。只是接下来的两天我在这里也神不守舍,跟着大伙胡乱去了几个景点等着回去。
回去的头天晚上,江东来机场接我,他看到我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心有愧疚所以对他很好。回到家我把在三亚给他买的礼物一一拿出来,他还特意拍照片说用来纪念。
“苏夏,忘掉林梓维吧!”我在心里默念了一次,溃烂的记忆和现实交错着狠狠地将我刺痛,我对不起眼前的男人。她的幸福是多么卑微,只要一点点小礼物就能够感动至死开心至死,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礼物不过是他女朋友为了填补内心的愧疚而买来遮掩的。
“苏夏,三亚好玩么?”江东问我。
“很好。”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大概江东也看出来了,他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么?”
“时差。“我对他傻笑。
“好啦,去洗个热水澡!“江东用他的大手摸摸我额前的刘海,“去吧!”他说。我闻到了熟悉的轻微的消毒水混合着酒精的药味,这种感觉让人幸福。
“医生,你会一直照顾你的病人么?”我看着他认真地问。
“怎么了?”他问。
“会不会?”
“上辈子错过了,这辈子肯定会,下下辈子也会。”他笑着看着我。
“你说的。”我开心地上前抱着他的脖子,江东本来是蹲着的但现在站起来一把将我拦腰抱起来往浴室走。
“洗澡吧!”然后帮我放热水。
雾气慢慢升起,不知道是雾气还是眼泪涌了出来,我看到一种朦胧的幸福但有同时是一种朦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