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地名,有十分浓郁的湖乡特色。把村庄叫着“某某湾”,直到现在绝无半点改口的意思。“湾”是什么意思呢,湖泊中的一块高地,“湾”就是可以将船停泊在那里,最初也许是船的活动空间窄小,人到湖中坡地上歇歇脚,搭上个野鸡棚避避风雨,慢慢地形成一个个的村庄。
故乡的湾台所取的名儿,一类根据居住者的姓氏设定,如“冯家东湾”、“冯家湾上”,还有“袁家湾”之类的;另一类以地名命名,如“河那边小冯湾”、“高坡湾”,还有一类则因为某个名人命名,如“陈步清湾的”被人们别叫成“陈步西湾的”。陈步清何以有名,我无从考查;现被人们称为“杨叶坡”的其实是 “养由基”的讹传。这“养由基”距我家乡之北不足三里,是外婆娘家所在地。某次偶尔信手翻阅《辞海》,很是惊讶,《辞海》这样记载:“养由基,春秋时楚国大夫,善射,能百步穿杨。楚共王十六年(公元前575年)鄢陵之战,战前他和潘党试射,一发穿七层甲叶。战时晋将魏锜射中楚王的眼,王叫他回射,他一箭射死魏锜,后来他连射连中,才阻止了晋军追击。”我的故乡在战国时期就有如此大将,与我心目中“蛮荒的湖泊”之地简直无法联系在一块儿,这“养由基”无疑是故乡漫漫历史长河中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唤起我追寻故乡历史的强烈兴趣,使我把湖泊坡地和楚国的兴衰连在一块了。我又忍不住暗想:任何事物都应有一种连续性,“养由基”之后,我不敢说人才辈出人才不断涌现,至少应该承上启下有那么几个人物点缀家乡历史。我不能不对“杨叶坡”是“养由基”产生疑惑。有次,我和大队的老书记冯全香先生谈起此事,他十分肯定地说,解放后,在段家湾挖河时挖了一把古人用的大刀,好几个壮劳力也搬不动。
老家村名有些奇怪,我们居住的这个湾台有几户姓“耳东”陈的人家,有几户“禾旁”程姓的人家,却叫“姓陈湾”。我查看家谱,冯氏家族的祠堂开设在冯家东湾里,那么我们只能算客居在这“姓陈湾”里。果真不出推断,我们之所以“客居”于斯,还大有来历,据说一个祖宗打死了人,按风俗,杀人者搬动住处,可避免追杀。祖宗见自己打死了人,连夜挑着三个儿子到“姓陈湾”的外婆家躲了起来,就此落户。据祖父说,我们家独传九代,到祖父时才有了两弟兄,到我们及下一辈人又有三代人了,如此推算说来,我们客居“姓陈湾”至少不下于十二代人。
既然外婆的村子能被称作“姓陈湾”,先前一定颇具规模,老人们说这“姓陈湾”过去确也风光过,有一百零八栋瓦房。这个湾台的风水有三说:其一是鲤鱼脊背地,其二是大螃蟹地,其三是雁子地,总之风水了得。后来这风水断了气脉,说他们挖壕沟时,不小心将雁子的头或鲤鱼的背或螃蟹的两个钳子挖断了,血水流了三天三夜,把一大块湖面都染红了。不久,“姓陈湾”流行起瘟疫,人成批成批的死,死的人都葬在“大坟头”。
我还依稀记得祖母让我叫小学同学程银忠的祖母为“家家婆婆(外婆的方言叫法)”,冯姓人从来不曾有欺负陈姓人之说,相反,给予足够的尊重,村人程德福的父亲之所以成为族长,在冯姓人面前说一不二,也许基于这个心理原因。我们冯姓多少代人,都似乎带着愧疚的心态生活在陈姓人的地盘上,所以一直保留着“姓陈湾”这个称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