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的男朋友本来打算,回到她的工作室“回春堂”,马上就接受她的治疗(四肢的炎症不一定要一次全部治好,他打算先治疗一只手臂或者一条腿,看看效果)。她既然派人传话,今天排上号的病人就剩自己还没治疗了,就不要耽误她下班。
结果,他回到回春堂之后,马上就改变主意了。因为他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脸色腊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完美地诠释着“病人”这个概念,在观音的男朋友看来,这个孩子比今天见到的所有人更需要治疗。
除了这个孩子本人之外,她的家庭或许也比今天见到的大多数人更需要帮助。在这个孩子身边,有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相貌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观音磕头。在她抬起头的时候,观音的男朋友看到她的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流了满脸——尽管如此,依然能够看出她泪流满面。她不停地哀求:“娘娘,您发发慈善吧!救救我的女儿吧!”
而她哀求的对象——全武林甚至整个大炎国最仁慈、最善良的女神观音娘娘,对此完全无动于衷,若无其事地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站在她身后的两位保镖门前雪与瓦上霜,也无动于衷。门前雪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握紧了拳头又把手松开,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而瓦上霜则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不管,所以……他把眼睛闭上了。
所以,尽管观音发现了他的存在之后,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相公,你回来了啊。快坐下,我现在就给你治疗。”
他却拒绝了女朋友的好意:“娘子,先不着急给我治疗。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他伸手一指在地上跪着和躺着的那对母女:“她们今天没排上号吗?”
“号是排上了,可是她们见到我之后,才说没钱,交不起供奉。我让她们回去,凑够了钱再来,又说不听,一直没完没了的墨迹到现在。”
“娘娘,求求你,欠您的供奉我一定会还给您的。我用尽一生一世也一定会赚到足够的钱,偿还给您的。”那位母亲苦苦哀求:“我背着女儿赶了七八百里的路,才来到昆仑山,好不容易见到您,您就发发慈善吧!”
“你以为你是来买房的吗?我们昆仑神使收供奉从来不接受按揭,你必须一次付清,先款后货。”观音依然不为所动,坚持着铁石心肠的形象:“你现在没钱就不要再墨迹了,请回吧。”
“给我治疗不着急,要不你先给她女儿治疗如何?”她的男朋友都看不下去了:“人家都这个样子了,我相信她很有诚意,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就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按揭给你上供又如何?你应该不差这点钱吧。”
然后,他耳边听到了观音用内力传音:“我们祖上,曾经有不止一位前辈神恩使者尝试过这样的做法,很快都放弃了——因为他们发现,人心是会变的。就拿她来说,她女儿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她现在这样的心态,我也相信她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也只能代表她现在这个时候的真心;如果我出手治疗了她女儿,等孩子痊愈以后,她的心态一定就和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我允许她按揭上供,结果会怎样?治好了她的女儿,让她欠下一身债务,她会感激我吗?如果过一段时间,到了约定的时间,她没有主动前来还款,我昆仑派要不要派人上门讨债?如果她有能力还债——家里有足够的财产,或是把她们母女卖掉就足够偿还债务了,我们要不要这样操作?或者,她根本没有能力还债——家里没有值钱的东西,把她们母女一起卖掉也不够还债的话,我们能把她们怎么样?”
她的男朋友听到传音,毫不怀疑“我们祖上有前辈试过”这样的说法。因为,她最后提出的几个问题都很现实,完全有可能会遇到——甚至一定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他自认,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问题,也会很为难——不管怎么做,好像都不合适。相比之下……像现在这样,对她们母女见死不救,竟然有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尝试提出其他方案,不让自己的女朋友吃亏:“你给她女儿治病,需要收多少供奉?我替她付钱还不行吗?”
“不行,现在已经不是钱的事了,她最大的错误是欺骗我。”观音耐心的解释:“每个病人排号的时候,负责登记和维持秩序的昆仑弟子应该都会告诉他们,需要上交多少供奉,他们保证能拿的出来,才会给他们发号。她们母女既然能够来到这里,能够见到我,应该也走了这样的流程——在这个过程中,她一定说谎了。我昆仑派不需要欺骗神使的信徒,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原谅。”这些在场的人都能够听到的宏亮声音之后,他耳边又听到了观音传音告诉他一个人的话:“就算我原谅她,上面也不会原谅她——说不定比我更狠心,让她比现在更惨。”
观音的男朋友才想到,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神恩使者虽然在昆仑派中已经是一种位高权重的职司,不过她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她顾虑的“上面”……昆仑派的编制,至少有一个岗位在神使之上——掌门人。所以,就算想要帮助那对母女,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坑害自己的女朋友——而且,即使这层男女朋友的关系有水分……他真心感觉,观音娘娘不是坏人,这样铁石心肠并非她的本意。
“娘子,今天早上,你口口声声对我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希望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让真正需要你帮助的人有机会接受你的帮助——你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事,没错吧?”他伸手指向依然在磕头,一直没有停过的那位母亲:“你今天见到的人,还有比她们母女更需要帮助的人吗?如果你不出手的话,这孩子或许真的无法活下去呢。难道,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不忍心也要忍心,没办法的事。”观音无奈的摇头叹息:“生病总是要死人的;就算不生病,人也总是要死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我走上神坛之前就见过不知多少次,我早就数不清了。即使我走上神坛之后……我既救不了所有的人,也没有义务拯救所有的人。”短短几句话,道出了无尽的无奈和苍凉!
于是,她的男朋友不忍心再为难她——他在自己师门教导年轻弟子的时候,也经常告诉他们类似的道理“战斗总是要死人的;就算与世无争,一辈子不与别人争斗,人也总是要死的。”他的女朋友刚刚辛苦了整整一天,付出的已经够多了。而且,昆仑既然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她现在拒绝治疗上不起供的病人,并不如何理亏。这里终究是昆仑派的地盘,为了一个普通人请求人家一位位高权重的高手做出破坏自己宗门规矩的事,既不值得也不应该。所以,他本来不打算再多事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这对母女的死活了——本应如此。可是在观音治疗他手臂炎症的时候,他心里一直很不舒服。
尽管,他的左手、左臂、左肩,尤其是关节部位,这些年来第一次这么轻松、这么舒适——观音那流水一般的内力一丝丝的注入他的身体之后,日夜折磨他多年的火辣辣的酸痛、刺痛逐渐减轻,甚至完全消失,被一阵阵冰凉的舒适感取代。可是他却无法静下心来,安心享受痊愈的过程。因为,观音为他治疗的时候,那位母亲依然在不停地向观音磕头——那一下又一下“扑通扑通”的重击,仿佛并不是用脑袋撞击地板,而是撞击在他的心上一样。
于是,他再次开口:“娘子,人家额头都磕破了,流了这么多血……要是在你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对你的名声,不会有正面的影响吧?”
“三长两短?相公你想多了。”观音转头看了一眼人家的额头(至于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她有没有看到,她的男朋友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与那双眼睛对视),从医学的角度做出了非常专业的判断:“只是头皮破了一点,还没露出骨头呢,看她的样子还能再磕一会儿没关系的。”
“你非要人家露出骨头来才肯出手吗?那好吧。”谈笑间,他毫无征兆地手起刀落……伴随着一声凄厉地惨叫,刚磕下了一个头的女人,刚刚抬起头来,就向侧面倾倒,在地上洒下了一道弯曲的血线。
“这位大嫂,请抬起头来,给我女朋友看看你的额头。”刚刚出手伤人的男人对自己目瞪口呆(双手还保持着刚才按在他身上给他治疗的姿势)的女朋友说:“你看,已经露出骨头来了,虽然不是她自己磕头磕破的。你可以给她女儿治疗了吗?”
(门前雪:“师兄,你看清楚了吗?伤口深处,确实露出骨头了吧。”
瓦上霜:“是啊,而且只是‘露出’骨头的程度……被切开的只是皮肉,骨头上竟然没有伤痕……龙魂爷出手太精准了。”)
“不行,我不会给她治疗的。”观音依然一幅铁石心肠的姿态:“我从来就没有说过,她母亲磕头磕破了额头,露出骨头来,我就出手治疗她女儿吧?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你确实没这么说过……可是她一直在这里没完没了的给你磕头,也不是个事吧。你再不出手,非要人家把骨头也磕破,磕出脑浆来吗?”
(门前雪:“师兄,你觉得龙魂爷能精准得切开她的骨头,又完全不伤及里面的东西——比如脑浆吗?”
瓦上霜:“应该……可以吧!这位可是龙魂爷啊。”
两人耳边同时听到了龙魂用内力传音:“我能做到,但我不想再干这种事了。你们别瞎猜了。”
于是,他们都闭上了嘴巴。至于对方为什么不再出手,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他们姑姑的态度说明一切。)
“就算她把血流干,把脑浆洒在地上,我也不会出手的。”全武林公认最仁慈、最善良、最悲天悯人的高手观音娘娘的态度,没有丝毫变化:“你回来接受治疗吧,别再多事了。完成给你的治疗之后,我就可以下班了。”
额头上挨了一刀之后,并没有打算止血,挣扎着要再次面向观音跪倒磕头的女人,抬起头想说什么,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出口,圆睁着水汪汪的双眼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