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黄副皱起眉头的事情,最多两件。
其一,是极度乖张奸诈的对手,能让黄副棋逢对手力不从心,苦恼甚至无力地伸手揉着太阳穴。
这种人难得一见,绝无仅有。
其二,是名声远扬的黄公子。
黄副弯了弯腰,把折成两节的红蓝铅笔放进废纸篓。
我盯着尸骨未寒的红蓝铅笔,忧心忡忡的吞了吞口水,把脑子里所有词语都修改的柔软动听,生怕自己也一时不甚出言无状落得个英雄气短的下场。
黄副的声线依然四平八稳,但无法掩饰字里行间的疲惫。
“这叫我说他什么好。”
我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回应:“青春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叛逆一点,没啥大不了的。尤其是干大事的人,回头一看过往,谁的年少不轻狂啊。”
连黄副也坐不住了:“年少轻狂?学习从来不学,数学考试就打25分,天天瞎晃悠,白日做梦倒是有一手,还给自己封了个号,叫什么和兴盛龙头黄太一,在学校里谁不叫龙头按住就揍,往人家脸上贴卫生巾,弄的人家同学一周硬是没敢上学。这叫叛逆一点,年少轻狂?这他妈是铁打的欠收拾。”
我想了想,摇身一变,用一名内心柔软的深夜电台情感类节目主持人的口气说:“那恩师多关注一下家里吧,多陪陪少东家,偶尔放一放手里的工作,关心关心孩子,别让少东家年纪轻轻走了歪道儿。”
黄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说实话,现在这边正是成功成仁的关头,我没功夫管,我也没心思耗在他身上,但是在我忙完之前这孩子恐怕就要作到头了。”
我只好骗他:“那恩师您倒是和少东家说说,要么让老师找他谈谈话,教育一下他,劝他两句,他也能听。”
黄副平了平喘。不置可否。
黄副说:“教育有用要监狱干什么?他要是出了学校直接进监狱,那他还不如直接去死去。屁大点孩子,就是犟,咬着屎橛子硬酱(犟),怎么说不听,我也不指望他听,把我惹急了,我直接拿武装带抽一顿。孩子不打不成器,都是他妈活着的时候给给惯的。”
我黯然神伤,心疼了这位不走运的少东家一会儿。
一想到敲铜剁铁的武装带,叫黄副用他那双折的弯钢筋的手攥着,调动平时隐藏在考究西服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肱二头肌,轮到少东家还没长硬的身子骨上,简直了。
黄副那是什么人,在走廊里当着来来往往的老师同学的面儿,一下卸了一个顶嘴的学员一条膀子,这样的老师不仅史无前例而且绝无仅有。
我委婉的劝阻:“也不能光靠打,容易叛逆,万一弄出心理问题,就麻烦了。”
黄副没吱声,估计是联想到关流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又细细想了想。
黄副:“等过一阵,我把他送进警校吧,还没有警校治不过来的人。”
黄副的后几个字咬的生硬如铁,让我有种烈火焚身的错觉。
黄副打断了我的回忆:“你今天一会儿把他接回去,顺便给我看一眼,他到底在和哪片的垃圾人混在一起。”
我点头:“行,那我把他送回家?”
黄副:“不用,你给我看一会孩子,我晚上要去省里机关,碰个头。”
我:“好的,没问题恩师。”
黄副补充:“治不住就给我往死里揍,他要是再跑出去和那些垃圾人鬼混,回来我拿武装带抽你。”
我:“放心吧恩师,我办事你放心。”
黄副点了点头。
黄副看了看楼下:“叫老王备车。”
我:“好,我这就去安排。”
我把车开到校门口,等着少东家凯旋而归,或者铩羽而归,无聊的抽了几支烟解闷,直到把车里弄的乌烟瘴气,像个工厂的大烟囱。
少东家出来了,校服系在腰上,T恤衫的袖子掀起来,露出尚未发育宽阔的肩膀,嘴角叼着根烟,徐徐上升的烟雾熏的他眯缝着眼睛,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同伴指手画脚,大放厥词。
我掐了烟,按了两声喇叭,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客客气气的说:“少东家,我们领导让我来接你。”
少东家对我多少有些印象,看我客客气气的,也没寻思呛我或者挑刺,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我漫不经心地说:“对了,领导有点事,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少东家瞪了瞪眼睛,满是少年特有的目空一切与飞扬跋扈。
“不回来更好!他一天天净逼事儿。”
我没搭茬。
我问:“怎么刚才那个买手抓饼的还和你打了个招呼。”
他回答道:“我们和兴盛(少东家筚路蓝缕的黑社会性质社团)要一点点拿下这条街。”
说出来也可笑,此时此刻耀武扬威的少东家并不知道,那个他眼里呆板的像块鸡翅木,恨不得弃之如敝履的老爹,所在做的那些事,他在小说里都未必看见过,而他的那个目标,如果他的老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连一句话都用不上,充其量看一块路牌几秒,紧接着就会有人用手捧着,诚惶诚恐的上供。
我:“那咱们先吃点什么?”
少东家:“我叫外卖,你把我送到家就走吧。”
我:“这恐怕不太行啊。”
少东家:“你什么意思啊你。”
我:“领导嘱咐了,让我看着少东家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不能到处乱跑,太危险了。”
少东家:“怕我危险还是怕他摊上事儿?你不用管他,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一会你该干嘛干嘛去,用不着跟我在这儿耗着,你一个女的窝在我家,你也闹心我也难受,信我的。”
我:“少东家,你就别为难我了,你要是再为难我,我就只能为难你了。”
他不是通情达理的人,我也就没心思和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没指望他能考虑一下因为他的年少轻狂,极有可能殃及池鱼,让我这个旁观者的骨头可能被打成原来二倍多。
少东家转过头,不屑的看着我。
少东家:“你还真是条好狗啊。”
我:“好,看来我不开导开导你,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少东家骂了一句娘。
我:“不过话说回来少东家,其实你要是温柔礼貌一点说话,顺便出点血,这点小事儿替你兜着也不是不可以。”
少东家:“操,不早说?要多少钱?”
我委婉地拒绝了:“唉,谈钱多庸俗,给我拿两条好烟。不过你要是大出血太为难,那就算喽。”
少东家很猖狂地笑了笑:“为难个屁,烟我家有的是,点着玩都烧不完。”
我笑了笑,少东家就这么上钩了。
“唉,拿两条白娇子打发叫花子呢?没事,少东家,自己人,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没用。”
少东家唯恐我把他给看扁了,音量也提高了一个度。
“开玩笑,我家烟最次都是黄鹤楼,还有那毛子的烟你恐怕见都没见过!”
我:“我操,这就牛逼了。毛子的烟。”
果然。
少东家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志得意满地笑了笑。
“切,办你的事吧,我还能亏待的了你?”
我几乎要拍手称快了:“敞亮。我就喜欢少东家这样的纯爷们儿,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就是凌晨两点半之前,得回家,不然万一领导提前回来了,我不好交差,怕是把我脑袋都拧了。你干不干吧。”
少东家和我一拍即合。
“哦了。挑头,五月花酒吧。”
我也笑了。
“没问题。少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