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聂昌带回家,从此远离我温软舒适的小床,在坚硬的沙发上了此余生。
聂昌一边收拾我床上的书抱怨道:
“你杂书真多。”
我伸手探出窗口,朝楼下掸了掸烟灰。
“要是不看书,小时候你这么傻,长大以后你还这么傻。”
聂昌一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一边用像女孩子一样白白嫩嫩的小手,把一本普希金诗集揉皱了的扉页小心翼翼的抚平了。
聂昌把书都搬到床下以后,脸蛋累的红扑扑的,站在床前,双手插着腰,颇有成就感地说:
“我把床铺规整了。”
我一时间感慨万千,上次我看见床单是平的还是拆包装袋的时候。
聂昌进了我家以后,十分熟稔地反客为主,俨然把自己个当成这房子的男主人,而我,是一个会吃饭并且会把洗好的窗帘和沙发罩抓脏的印钞机,我担心以后我连用多少酱油都会被他盯的死死。
他爬上了床,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好奇心,歪着头问我:
“双人床?”
我最讨厌别人旁敲侧击提醒我没对象了,没对象咋了,我逍遥自在的慌。
我没好气儿地反驳道:“我自己没事滚着玩,不行吗?”
聂昌嘲笑道:“阿姨你几岁啊,还在床上滚着玩。”
钟雪今天,想杀人。
又过了一会,他拍了拍我的枕头,把两个枕头并排摆好。
聂昌:“好了,上床睡觉吧。”
我暧昧不明地回答道:“盛情难却。”
聂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用力一拽被子:“蹬鼻子上脸啊!”
我:“孤男寡女的,一张床就算了,还盖一床被子,你老实一点,我事先和你打好预防针,刘龙寻那一套我也玩得来,我可不是性冷淡。”
说着,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像个登堂入室的登徒子。
我就是吓唬他几句,让他少成天满嘴骚话没时没晌,把我名字搞臭。想不到他真被我惟妙惟肖的演技糊弄的七荤八素,小脸儿一下就白了,警惕的缩了缩身子。
我也乐得清静。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聂昌又说:“人说三十才如狼,四十才如虎,你这刚多大,就生猛成这样了!”
我:“滚。”
聂昌:“哦。”
这才乖乖缩回头去睡觉了。眼睛依然定定地盯着我看。
我偏了偏头,问他:“干什么?”
他说:“你不会……伤害我吧。”
我没吱声。他看向我的眼神交织着期待,害怕与落寞,我的心忍不住抽疼了一下。
想着我自己小时候也是这副模样,只不过从来就没有感受到过世界对我,哪怕一丝一毫的善意。最后硬逼着自己长出一层坚硬的壳,软绵绵的心包在最里边,太久不见光,就发霉了,长出一层毛绒绒的菌丝。
我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我说:“睡吧。不动你。”
第二天,我把孩子往家里一扔,自己去局子里上班。
下午四点多,我正在格子间喝着茶水底子虚度光阴,他给我打电话。
聂昌:“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有屁就放。”
聂昌:“没啥,我就是问问你还有多长时间回来。”
我没好气地呵斥他:“你自己下楼吃饭去。”
聂昌解释道:“不是,我做饭了,你要是回来的晚,我给你拿到单位去。”
我硬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半口茶水含在嘴里,半天咽不下去。
聂昌:“喂?钟二楞子,你要是嫌我上你们单位丢人,你就给我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聂昌出现之前,我一直对我的厨房深恶痛绝,我因为自己厨艺绝伦,硬是清锅冷灶了小半辈子。直到他的出现,才让我发现那个地方除了一堆匪夷所思的料理和速冻食品,还能烹饪出生活的美好前景。
回到家。
聂昌不知道哪儿来的醋劲儿,酸溜溜地数落我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自己看看都几点了,还不让我去你单位,这又是在哪个小白脸床上睡着了。”
说着,便低着头飞快的进了卧室。
我吃了两口夜宵,头一回有把一栋房子命名为家的冲动。就像个在天涯的断肠人终于安定下来,娶了个善良憨厚的本地姑娘。
我当然不会有这么骚的想法,但感动是真真切切的。
头一回回家吃上口热饭,吃饱了再喝上一大碗蛋花汤,碗里乳白色的蛋花铺成厚厚一层。
收拾完我进了卧室,看着聂昌傻了吧唧的躺在床上装睡,眼珠在眼皮下转个不停。
我:“睡了那就算了吧。”
聂昌:“没睡。啥事。”
说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坐在床边上:“说说你以后的打算。”
聂昌:“啊。又说这个啊。我没啥打算,我现在在你家住着可开心了。”
我把嘴边的话咽下去:“一直在这儿住着?”
聂昌:“嗯。那啥你要是想睡我就说,我之前是逗你的,这点回报我能给。”
我:“不用。”
聂昌:“那你别老赶我呗。”
我:“你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明不明白,我不可能永远瞅着你,我有自己的事,你早晚得一个人过。”
聂昌:“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我点点头。
聂昌抓起被子,一把把自己卷成一条肉松卷。
“我以为做好吃的饭给你吃你就不会赶我走了呢。”
“谁也不拿我当个人。”
“为什么。”
“我就想要个家。”
“我想要个人疼疼我。”
“你跟你们局子里那些人玩的都那么好,我肚子一宿一宿拧劲的疼都不知道跟谁去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耳边全是男孩子低声的啜泣。
我伸手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发,聂昌长得很漂亮,不是局限于男子的帅气,是那种雌雄难辨的漂亮,眉眼透着娟秀。
我安慰他道:“行行,我不对,都怪我,别哭了,我明天给你买PS4。”
聂昌一翻身爬起来:“真的!PS4!”
脸上还挂着泪珠呢。
我一时无语。
第二天我小心翼翼的抬着个箱子进单位的时候,姜雄非常好奇的凑了上来。
姜雄问我:“这是啥啊。”
我回答道:“PS4。就是游戏机。”
姜雄立刻露出一丝意味悠长的微笑:“给你家小孩儿买的吧?”
我真恨不得立刻伸手去抓武装带。
“再逼逼头给你打爆了。”
我把这玩意抬回家的时候,感觉我家小孩眼睛里头一闪一闪的全是星星。
我很挠头:“行吧算是给你赔礼道歉……”
聂昌特别开心:“哈,我做梦都想要个PS4!”
我:“现在你不用做梦了,虽然我两个月的补助都没了……”
忘恩负义的小孩儿,这就跑去捅咕游戏机了,也不问问我饿不饿,累不累,怎么把担惊受怕的把这玩意抬回来的,两个月的补助都没了怎么度过这段艰辛的日子。
统统都不管。
但实话实说家里有个人也挺好的,早上迷迷糊糊的起来,桌子上的瘦肉粥热气腾腾,晚上回家,汤里还漂浮着玉米粒。就算是熬了夜加班,不自觉的蹑手蹑脚,回家一眼就看到小人儿还坐在沙发上等着,硬撑着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皮。
他才没有和我看黄昏的雅致,取而代之一局古墓丽影打到天亮,他更没有问我粥可问的闲情,因为我手边的粥永远滚烫滚烫。
我和聂昌的关系,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我几乎要永远再醒不过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