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羽毛代表着血和腐草,乌鸦掠过天空,便会带来不祥的征兆。宫断是如此来形容枫炎的。“流浪六国的无名剑客,偶尔得到叛乱者的恩惠,于是就成为了恶徒的爪牙,说起来真为你感到悲哀。”
“很过分的话呢。如果我是恶徒的爪牙。那么宫断兄你呢?”一丝细微的光打在枫炎脸上,他的微笑被暗淡的光映得诡异。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没有人理解他这样崇尚自由的人要加入黑天国。
“已经快十年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王国的决斗场上。那是一座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建筑,四面高大狰狞的墙壁看起来就像灰色的魔鬼。一队队赶赴死刑的奴隶穿着甲胄或者赤裸着身体,他们要面对的则是野兽和恶徒。”那一年我刚刚开始学剑,师父告诉我:你能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宫断所说的正是枫炎的过去。
“决斗开始了。第一个上场的是来自山廷王国的奴隶。那家伙因为当逃兵所以被搭配到了这里,他没来得及拔出自己的剑就被熊一掌拍倒。接着屠杀开始了,他的身体被野狗们分尸享用。残酷的决斗机制即是如此,你没有装死蒙混过关的可能。唯有放手一搏才有出路。老练的角斗士懂得分析自己的战场。第二个人在对阵恶徒中被斧头砍死。
虽然那个人的长相已然模糊,但我记得他直到死都是站着的。像一座山。令人不解的是第三个上场的居然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她的母亲以三个银币的价格把她卖给了决斗场。本来她的命运属于野狗和其他的怪物。可是在铁栅栏之外,一个人出现了。他提出自己来代替那个孩子战斗。”那个人就是你,枫炎。宫断指了指按着剑柄的枫炎。
“人们爆发出山海一样的惊呼,他们向往的正是这样的英雄。其实他们更关注的是谁能赢得胜利,他们争先恐后下注。他们知道你面对的对手是来自海兰乌拉的快刀手霸图。几乎没有哪个角斗士能从他的双刀之下逃出生天。”宫断对那件事记忆犹新。他也承认,霸图的刀法精妙绝伦。即便是今天的自己也很难在造诣上超过他。
“霸图出手双飞。他的刀凌厉凶猛,你的剑刚一出手就被他的刀光封住。出人意料的是你没有被他的刀所击倒。你忍耐着,等待着机会的出现。任何人的招式都不可能天衣无缝,它总会出现缝隙。当裂缝出现时,你便出手了。霸图的双刀从你的肋下刺了出去,可你却一剑递进了他的胸膛。在临终之际他大笑着,对着所有的人呼喊:我将勇士之名冠与你的名下!”宫断咬紧牙关。
绿殇从来没有听枫炎说过他自己的过去。“都是陈年旧帐。说他做甚。”枫炎弯下腰拾起一朵带刺的荆棘花,轻嗅着它的香气。“但七夜给了我希望。第一次带给了我自由。追求力量与强大,为了那虚无的权力而一步步攀登巅峰。支配无限的欲望,势必会从那恶业的山顶坠落。”对于我来说七夜给了我救赎。
“难道你把灵魂也一并献给了那个始终生活在面具之下的怪物么。他在利用你,等你毫无用处的时候就会把你踢到一边。黑天国的审判者,醒醒吧,我所憧憬的那个人绝不是现在的你,杀戮的欲望从你生命的颜色中消褪殆尽之时,你还能面对你双手沾满的罪恶么。”剑魂士不存在仁慈,我会把你的剑作为安葬你的墓碑。宫断抚摸着剑刃的边缘,雾气依旧笼罩着他们,但在中间的部分已然露出了大地的狰狞骨骼。
北原的石人再次开动起来,它伸出巨大的手掌把蓝杦放在肩头。叶夕用锁链扣住石人突出的部位,然后跳上去。“很过分呢,北原先生。对蓝杦小姐就那么好,对我却如此冷漠。”叶夕揩了揩鼻子上的油,既然枫炎来了这里就没什么悬念了。
“如果你两腿间也有个洞,我肯定看好你。”北原站在石人的肩膀上,他正是屹立在这个巨人之上看着下面有趣的战争。“我们在下面帮枫炎难道不好吗?”绿殇望了望北原那张如同钢铁般的脸。
“不,我们站在这里比较安全。”你不知道枫炎认真起来有多么可怕。宫断是一把盛气凌人的刀,而枫炎则融入于和风之下。他举起了恶鸦,剑魂之力从他的身体之中迸发而出,这股力量虽然不如宫断的强大,但它不断夺取着周围的暗色。它以黑暗为食,培养着那颗受伤的心。一只只夜鸟纷飞而起,为黎明的到来诵唱献祭之曲。枫炎剑气形成的灰色羽毛,落入更深更深的泥土,转瞬间一切都变成无端的血红。
“剑势!盛宴。”枫炎随着律动起身,所有的羽毛都化作了鬼魂的影子。每个影子都有着诉说不尽的苦难,它们抓着灵体化作的武器,扯着喉咙四面嘶吼。第一批被召唤出来的是恶鬼,这些人死于非命。第二批被召唤而出的是武士的魂魄,他们带着对君王的怨念死去,最终化作游魂。第三次枫炎的剑舞召唤而出的则是形形色色的人,对尘世的留恋使他们化作厉鬼。“把地狱带到人间乃是我的职责。至高的荣耀驱使着我。抱歉了,绿殇,让你看到我最阴暗的部分。”枫炎的背后千千万万的鬼魂随从开始了游行。
你的剑里到底封印了什么怪物,宫断反手斩碎一只冲上来的小鬼,把它重新化作寂静的一部分。狂舞的银蛇击溃了一部分鬼怪,但尖叫产生的共振已经让宫断的剑魂本身躁动不安。枫炎将剑刺入地下,周围即将枯死的草木也都化作了有意识的灵体。虽然宫断已然是剑魂六段,但如此之多的召唤物总会把他的真息消耗殆尽。
“没有时间继续这样的游戏了。”宫断掌中的凛风之火凝聚着他最后的真息,他要在这一击结束战斗,“我将亲手摧毁我崇拜的木偶。”宫断的双眼也被剑意染成了冰色。他会杀了枫炎,然后自己坠落那业火之间。宫断的额头呈现出九条银蛇的图腾,剑魂已然夺取了他一半的身躯。
与此同时,枫炎斩出了他的剑。
剑光飞起,飞得越来越远,像宁静的夜色沉入水面。枫炎也化作了这寂静的水滴。日芒已然升起,它从渊海之中跳出,照亮人世。当剑光落下时,宫断听到了久违的,属于他自己的,灵魂破碎的回音。这里只有剑与血,生与死,黑与白。
攸褚和他的火枪队早就跑得远远的,他们不愿意成为那个疯子的殉葬品。他们宁可放走一个可能成为日后祸患的雪汀,也不愿意招惹审判之刃。这里只留下熊熊燃烧的车马,惊魂未定的女孩,以及怀着忧伤情绪的剑魂士们。宫断尚未合上的双眼里,写着说不尽的满足。“这样就可以了吧。”枫炎缓缓收剑入鞘。
你们没事就好,我从峡谷那里得到消息就立即赶到这里。“北原。是那个不可救药的峡谷老酒鬼告诉我的。他说,你一定会把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带到临波城。”
“那个老酒鬼的话不能真信的。”北原收起他的石人,疲倦如潮水席卷着他的身体。他们已经没有了马车,只能在这里等待过往的商队带他们去临波城。枫炎从包袱里取出几件袍子,雪汀穿上还算合身。其实枫炎更在意的是绿殇的眼睛。
把灵魂出卖给剑魂可不是啥好打算。枫炎坐在石头上低声对绿殇说道,绿殇把头靠在枫炎的肩膀上。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赌一赌。流光它对我说话了,青族之鬼,这个民族曾经的守护者,早已经被遗忘的神。它对我说,它不会占据我的身体,因为我的父亲曾经拯救了被人们遗忘的流光。”
“别相信花言巧语……别相信……尤其是那种愿意挺身而出的男人。”
譬如你?
“怨恨我么?”
“当然。但也没有那么过分。”
绿殇嗅着枫炎身上散发出来的花草味道,那不是杀人者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只不过是一个宛如少年的伶人,一个友人。“可以,对我说说关于……你的事情么。”
“嗯,想听?”
绿殇眨眨困娇的眼睛:“想知道仔细一点。”
那好吧。其实我来自列王城的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它的名字叫做阿尔哈图。它曾是王国三大家族之一,不过后来它失宠了。原因就是先王时代,它极力主张向北部扩张,结果惨遭军事失败。先王时代它被撤销了封号,以至于最后大家开始变卖地产,甚至是孩子。我是我父亲第五个孩子,他为了还清债务于是把我们兄弟三人送到了决斗场。经过五年的训练,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的哥哥在第一次决斗时就被野猪撞碎了内脏。当时我们兄弟二人面对着那头可怕的巨兽,不知所措。最终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但我那时也身负重伤,躺在阴暗的笼子里足足躺了十三天。
“我本来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但清晰的痛楚会让我再次回到现实。在我的隔壁,有一个破产的说书人。他对我讲了一个叫做《灵族血统》1的故事,它的主角叫做枫炎葬天。那的确是个不错的故事,后来我化名枫炎。我斩杀的野兽和恶徒越来越多,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有不少人都形成了把钱押在我身上的习惯。甚至有一位仰慕者送给了我这把剑,也就是恶鸦。说起来他不过只是一个喜欢**的嗜血者。”直到七夜把我从那里赎出。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本来的名字么,绿殇想知道的是这个。枫炎看看绿殇,他的目光转移到绿殇的脚下。然后他轻轻吐出几个不是很明晰的字:
“阿尔哈图·牧伦。”
一支从夕水镇来的商队接纳了他们,虽然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绕一部分远路。但枫炎提出以三个金币为代价:这笔钱已经足以抵得上他们全部的货物。领队答应了这个请求。
蓝杦则一直强烈反对:“所有的金币都在车上,而那些车子已经被剑魂之力焚毁了。所有的金币也都化作了泥土。这孩子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们还把她送到临波城干什么。”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把她也留在我们身边?别开玩笑了。她不属于这里。
“那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到那里自生自灭?”蓝杦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大小姐如何在那里生存下去。
不过有个商人提出,可以让雪汀到他的一位亲戚那里做工。那个小眼睛的商人说,他有个远方亲戚在那边经营农庄。海岸一带盛产不错的伪咖喱(一种味道很像咖喱的香料,过去称之为潮火)。很多列王城的商人都去那里采购。
“是么,那就太感谢了。”枫炎咬了一口车上的桃子。“话说这种事情你不该找黑天国,而是去找正经的佣兵。”
他们把雪汀送到临波城的边上,然后给了她一个地址。那是一家座落在临波城东部的农庄,主人是一个有着啤酒肚的浑身横肉的老家伙。他独占了大片肥沃的土地。他的女儿恰好缺一个管家。出身商会家族的雪汀自然是不二人选。所以那个老混蛋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
他们站在海岸上,眺望着无际的海域。一艘艘海船从海鸦岛或者海兰乌拉驶来,靠入临波城的港口。它们张开巨大的旗帜,彰显着自己鲜明的存在。
“回哀嚎峡谷吧。毕竟,快到狩猎的季节了。”
注释:灵族血统 为作者本人的另一部玄幻作品。发于连城书盟时仅用第一卷名字贯之,称《兽尊:沐血之殇》也。枫炎之名,即借该作主人公,枫炎葬天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