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殇把茶汤放在桌子上,她说这些是用产自伊歌的香料调配的。其中有一种香料会散发着很淡的鱼骨香味。几个人把茶汤送到嘴边,绿殇看着他们把茶汤喝完,然后才收起茶具,慢慢退了出去。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人吩咐她怎么做,她只是觉得自己该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为穷困者分发烤饼,帮助那些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去的路。给那些受伤的少年兵治疗伤口。面对乌克苏拉的红衣卫兵时,她觉得那些人的脸上少了什么。
在这些人的面前,她却觉得这些人欠缺的东西在灵魂深处。只有一次在为一个少年兵包扎伤口时,那个孩子对她说了句谢谢。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少年兵受伤源于与嫖客争风吃醋。绿殇目测那个歌妓至少二十八岁。“我不懂何为廉耻,何为正义,更不知道贵族的荣耀意味什么,我清楚的只有我还活着,我想得到我想拥有的一切。短暂的生命来不及享受就瞬间凋零,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堕入深渊,行走在边缘地带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一边迫切地希望得到,一边却在恐惧得到之后该如何寻找下一个目标。你难道没有么?”他支撑着身子,他的小腿被柴刀割出一个斜口。他娘的,那混蛋下手还真够狠。
“完全没有感觉到。”绿殇无法回答。
“你不是黑天国的人么,你们可是帝国最大的通缉犯,我们如果被抓住,如果接受改编还可以重新来过,然而等待你们的只有绞刑架。我亲眼看到三个反抗王国的人被吊死在列王城的城门上,他们三个人一个是王国首席税务官,第二个是法典大臣,第三个则是作战失利的将军。流浪的我去过很多地方,几乎所有的大门都对我紧闭。唯有赤桥城给予了我们这些人应有的容赦,让我们这些流浪之人有了立身之地。谁能让我活下去我就对谁忠诚。难道黑天国的人对死亡反应都这么迟钝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所以说你们这些剑魂士根本不把死亡放在眼里,死亡是什么呢,是解脱世俗的良药,还是给予人们恶念的邪物。我不敬畏神,也不会听从天意。我现在吃的食物,品尝的美酒,享受的女人,甚至因为悲伤而流出的泪水……若是离去,它们都将化作过眼云烟。沙一样,被风吹起,飞散不见。”少年把小刀抵在绿殇的咽喉,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个男孩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那充满了嫉恨,憧憬,以及仇怨的眼神,复杂到难以用语言描绘。“你是否清楚恐惧的意义,还是说你根本无所畏惧,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会蔑视死亡。”
“我没有蔑视它。黑天国的其他人也没有。”绿殇辩解。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经历过比死别更加痛苦的事情,接受过神祗恶意的洗礼。我还不至于狂妄到宣称自己凌驾于神明之上。我们沙一样卑微,尘埃般渺小。”
她说着用力给了少年兵一拳,那家伙似乎被触动了伤处,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周围的几个孩子立即跑过来,他们献上手中的花环。虽然这些即将凋零殆尽的花朵只能隐喻迟暮,可在这些孩子眼中那是荣誉和勇气的象征。
“抱歉。我的孩子们打扰你们的休息了。”一个脸庞微圆的中年妇人穿过稀疏的草地。
“不。”绿殇轻轻摇摇头,“您的孩子们很可爱。他们是赤桥城生机的表现。”
“听说你是黑天国的成员。赤桥城都很感谢你们,你们赶走了王国的暴君。我和我的丈夫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自由,如此满足。”
自由与满足么。绿殇点点头,那些人们在阳光下展示着他们灵魂深处最纯粹的东西。黑天国在这座城市里第一次受到如此高度的赞扬,无论走到哪里黑天国的成员都会受到鲜花的拥簇。尽管不少鲜花都是用纸扎成。周围的城镇里传唱着关于他们的传说,传颂他们惩戒王国当政者的故事。在犀角城他们看到的是通缉令,在赤桥城他们看到的则是黑天国成员宣传画。
虽然宣传画是在原来那些通缉令的基础上修改的。不得不说卡伦士官为黑天国的宣传做出了极其卓越的贡献。街道上还经常能看到拜恩大人被一群崇拜他的刁民围住,拜恩对那种事情完全是束手无策的,他知道如何对待仇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亲热他的人。毕竟他只对仇人展示剑刃。每一个黑天国成员总是要被盘问各种事情,人们希望他们讲出不一样的故事。
“那些王国卫兵就在那里寻找我,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怎么样的老鼠。像这样,砰地一枪,中士就倒下去了。他随即站起来,说不要怕,对手没有多么高明。可他刚说完这句话,他的半个脑袋就掉了下来。”溪莱添油加醋,把自己的光辉事迹翻修了一遍:事实上那件事是他暗中补了那个中士一枪。
“呐。蓝杦姐姐真的有三只眼睛么?”
“如此高明的开锁技术,我怀疑你一定光顾过我家的店铺。”
“听说剑魂士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术者,这是真的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堆积如山。只有枫炎一个人穿着他那件黑色的长袍从人群之中走过,他穿上各种行业的衣服,变成各种各样的人。“枫炎大人。”直到绿殇在后面叫住了形只影单的枫炎。
“在这里你不必如此客气。”
“我知道。”绿殇装作毫不在乎。“很久没有看到你,所以难免有些担心。”
“相比我,你更应该关心自己。你太需要休息了,这里的人看病不去寻求医生反而都去找你。本来已经不堪重负的你还要消耗如此巨大的真息来照顾他们。”
“没关系,能为那些人做一些事情也好。反正我在其他的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这样可以帮到你,我牺牲一点灵魂的分量又有什么。”
“残秋之声,伤歌四起。凋零满目的青翠,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么,绿殇。花谢还可以重开,秋去总有春来。脆弱的生命,还有什么比得上人的残念之心。把自己当成黑天国的一员,用我们的准则来约束自己,你为了什么。选择在危险时离开,需要依靠的时候枕在我们的肩头。”
我办不到。我习惯了追随,把那个人当作自己的父亲。亦步亦趋跟上他的步伐。一旦这个希望泡沫般幻灭,就失去残存的愿景。若人的一生是卑劣的,我则愿意和你一起分享这可耻的生命。除了你们谁还能够告诉我这是开端而不是结束。“除此之外,你……”绿殇用尽了力气,“我……憧憬着你,曼舞的枫叶如火灼燃,没有陨落尽头的生机之火,让旧的世界就这样焚烧殆尽。从风暴中伸出救赎的双手,我相信抓住了它,于是不肯松开。我欣赏着你,喜欢着你,连同这份人世的冰冷一并融化在堕落的道路上。”
枫炎摇摇头,他既没有感动,也没有微笑。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寂。他考虑的是更长远的东西:“赤桥城的胜利只不过是一场空来的虚荣。这份虚荣还能够持续多久,一个月,两月,一个季度,还是直到明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