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鸦的名字在此后流传不绝。人们往往会想起说书人口中所说的那个踏着巨人头颅的英雄,就像斩杀歌莉娅巨人的那位国王那样。可惜,据我所知恶鸦既不是斩杀百眼巨人的英雄,也不是江湖传奇里那样行走天下的豪杰。在我看来他像个女孩子一样可爱,如小丑般风趣,偶尔还带着一丝邪恶的诡异。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你既不会感到害怕,更不会觉得寂寞。第一次见到恶鸦,是在戈文镇的巫女行刑场上。老实说那时我也的确吃了一惊……当我第二次见到他,正是他落魄之时,那是在乌克苏拉悲凉的秋日,天空落着小雨。可他的双眼还是充满了灵魂的深邃,如灼耀的星辰,不会陨灭。顺便说一句,我从来不是因为给恶鸦作画而晋升上士的。”
——————摘自 卡伦士官的回忆录
鞺鞳的马蹄经过冰封三尺的雷文河,安诗的骑兵队还没有抵达赤桥城就遭遇了惨败。率领这支骑兵队的正是安诗的骑兵总督匈蔻洛·裴文。他们损失了四十三名骑兵,以及十五辆运输草料的车马。还没有正式展开战斗,他们就损失了大量的粮草。阵亡者中,包括一名骑兵千人队指挥。原本这支部队应该从赤桥城东侧奇袭赤桥城,可惜他们的行动被拜恩的血色之眼洞察得一清二楚。作为这里剑魂阶段最高的拜恩,他能嗅到一千里之外散发出的剑魂味道。剑可以藏在剑鞘之中躲过剑魂士的嗅觉,可骑兵总不能把铸魂的骑兵枪也藏在鞘里。
拜恩率领二百名骑手偷袭了安诗骑兵队的粮草车队,他们趁着夜色将对手的粮草烧得一干二净。安诗骑兵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他们发出的传令鹰也有可能是因为迷路等原因失去联系。但随着军队前进,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预备队出现了问题。裴文发誓一定要宰了那个偷袭粮草队伍的家伙。赤桥城由此躲过了一劫,倘若是御前剑卫亲自率领王国铁卫,这座城池恐怕挺不过一个月。然而王族却一直没有下令要求铁卫们夺回赤桥城。
赤桥城上下人心惶惶,毕竟没人知道下一次王国卫队将在何时到来。
好在这里还有一家酒馆,酒馆的老板永远都在擦拭那张看不清颜色的柜台。店里有一个营养不良的伙计。酒馆里还有几个不怕死的酒徒。他们恰恰谈论的就是这件事情。
“恐怕他们想从中得到更大的利益。”一个客人推开吱吱嘎嘎的木板,走进这家孤独的酒馆。酒馆阴暗潮湿,还不时落下寒冷的雪块。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流浪乐手在这里讨酒吃。“千机王不会满足仅仅夺下一个赤桥城,他希望引出更多的叛乱者,好一网打尽。”
“你又不是千机王,怎么知道千机王的打算。”几个醉客用眼角打量来客。老板看了看他寒酸的布衣,就把他安排在靠近窗子的桌子边。凛冽的狂风从缝隙之中贯穿而入,比刀子还快。可来客丝毫不在意,他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酒,以及几碟子用盐水泡过的小菜。从他背上的包裹形状看上去,那应该是一把剑。没人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也不会有人在意。
角落里的巡捕终于站起身,“但,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妨碍赤桥城的王国恶徒。”
“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漫天风雪,天空被呼啸而来的苍色笼罩。贴地的北风飕飕地割开人的喉咙,把寒意带给所有尘世之心。巡捕铁如若的神眼也希望能从这个外来人身上找到一丝破绽,“你应该知道。前不久企图对赤桥城发动奇袭的裴文都督,他就是依靠着肮脏的手段收买了赤桥城的弟兄。虽然他们的图谋被拜恩大人发现,但这也警告我们在我们内部存在着敌人。”
“嗯。我也看到你们在城门上悬挂的三个人头。一个属于甲长,一个是里正,第三个则是起义军里的军士。他们三个人都是被裴文都督收买的眼线。并且都会一定的拳脚本领。”
“你能明白最好。我并非在怀疑你,然而现在任何出入这座城池的人都有一定的嫌疑。所以无论我问什么,你都要如实回答。不要踏错一步,否则将是万丈深渊。以你的气度,步伐……显然是一个剑魂士。”
来客饮了一口苦酒,他不能否认。巡捕长吁了一口气,他确信自己的追查没有错。于是他鼓足勇气继续问下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来找人。”
“找什么人?”巡捕铁色的脸更加苍白。
“我不能说。”
“既然光明正大找人,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他是来找我的。顺着声音望去,巡捕看到了一顶在手指尖飞转的帽子。然后他才看到帽子后面那张写满了戏法的脸。枫炎出现在这里并不让人感到奇怪,奇怪的是枫炎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流浪的剑客而出现在这种低贱的酒馆。只有最落魄最穷困最潦倒的人才会来这里,一个地地道道的正派人是断然不会到这种下贱地方来的。巡捕却知道那的确是枫炎。“枫炎大人……”
旋转在枫炎指尖的帽子凌空飞旋了几圈,然后枫炎一拍手,它就变成一缕青色的烟很快消失不见。他从身上不同的位置取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再一一把它们化为乌有。
“恶鸦有一千种表情。”
“然而沐山飞只有一种。”
沐山飞咧开嘴不自然地笑了笑,枫炎也做出那种他本来并不熟悉的表情。微笑是一种表演,大笑却令人勉强。“我是和雅尔甘家族的卫队一起来到这里的。没有他们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也不会想到风岚郡第一剑客会选择抛弃自己的地位,千里迢迢来赤桥城。”枫炎挽起袖子,他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把折扇,然后在左脸前摇了摇。他并不把这刺骨的冷意放在眼里,相反他欣赏这萧杀的景象。沐山飞放下手中的酒杯,也看着窗纸缝隙外面的世界。他们彼此都在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但谁都不愿意说出第一句。
枫炎要了一壶这里最好的淡酒,他就坐在沐山飞的身边,一边喝酒一边品尝那些毫无滋味的小菜。店主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要在自己的小店里做什么。喝到第五杯,沐山飞终于放下脏兮兮的酒杯,然后一字一顿道:
“我猜你一定在想,沐山飞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找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
“反正绝对不会是千机王叫你来陪我喝酒。”
“我想再和你比试一次。哪怕我明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
枫炎没有作答,沐山飞却慢慢拔出了自己的佩剑。雪龙锥如一道白虹照亮了阴暗的酒馆,它比沐山飞的眼睛更亮,锋芒夺人魂魄。无论哪一个铸剑名师见到了这把剑,都会为之惊异、倾倒。枫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雪龙锥,上一次他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一把锋芒散淡,黯然如死的铁刃。此时他隐隐看到了隐藏在这把剑内在的魂魄。而环绕着这把剑上的气息,更令人有些在意。“剑魂第四阶梯。”
沐山飞带着这把剑一步步走向门边,这是杀人之刃。它既出鞘,就要见血。枫炎喝干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才慢慢起身。几个酒客想跟出去看看,因为没有人不在意大名鼎鼎的恶鸦与其他剑魂士的决斗。唯独店主依旧坐在柜台上擦拭着那张永远擦不干净的桌子。“老东西,你就不想看看传说中恶鸦的风采?”
“不想。”店主头也不抬,继续擦拭他的桌子。“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继续在店里喝酒。我还想活下去,我还有无法割舍的东西。”
枯树,老鸦,两个人。
雪龙锥,沐山飞摆出席国剑术的架势,那种剑术常被人称之为罪刃。席国人野蛮的战斗方式曾经给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他们的野蛮不是等同东藩人的野蛮,他们的野蛮来自于勇气和放荡不羁的心。沐山飞没有那种不羁的心,但他却懂得很多剑术。各种各样的剑术,哪怕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剑术,他都能过目不忘。枫炎知道他是个优秀的剑客,可惜这个天才仅仅只愿意忠诚于乌克苏拉。
枫炎拔出恶鸦时散发出的剑势气息完全被雪龙锥压制于下,“剑势!怒雪葬!”沐山飞凝聚起真息,贯穿下惊雷般的一击。枫炎从这一剑之中嗅到一丝威胁。他的视野完全被雪龙锥的剑势所蒙蔽,只能依稀看到雪的苍色。漫天的风雪似乎也都被雪龙锥的剑势所吸纳,与剑融为一体。沐山飞的剑势更是笼罩而下,截断了枫炎所有后路。
恶鸦在苍色的风雪之间一如黑夜之瞳,它划出分明的界限,分开两个世界。风雪萧萧,如情人的手抚摸沐山飞的脸庞。在剑痕之外,枫炎依旧屹立在那棵枯树下。老鸦已经从剑光中飞走,地下遗留着殷红的血迹。血滴一直追溯到枫炎的右肩。所有人都以为枫炎输了,但沐山飞的脸上除了死寂之外还有深深的失望。他的剑势没有伤到枫炎,而是震裂了枫炎肩上的旧伤。
“果然,我还是输了。”沐山飞收起雪龙锥,“但这不代表我会选择追随黑天国,无论何时黑天国都是我发誓要斩杀的对象。作为一名剑魂士我的梦想是成为最杰出的剑客,作为一个乌克苏拉的名士,我始终坚信着自己对王族的信仰。”
枫炎只是苦笑着,他不想勉强沐山飞。黑天国亦不需要正直过头的人。他看到了夜鸟飞入空无一人的街巷的尽头,看到了绿殇。比起枫炎,更在意绿殇的是沐山飞。他在意绿殇就像绿殇在意枫炎的伤口。只不过枫炎是个小丑,沐山飞却是个木头。这个风岚郡第一剑士从来不懂得爱慕为何物,他为的只是那起公案而已。绿殇见枫炎肩上流血,于是急忙跑过来。然而她却被沐山飞拦了下来。
“你就是恶鸦从风岚郡带走的那个女孩?”
绿殇点点头,她茫然地看着沐山飞。她确信那是风岚郡的口音,声音让她回忆起曾经在风岚郡的日日夜夜,那些时光就像水中的泡沫,已然烟消云散。“是的。请问您是?”
“风岚郡曾经的第一剑士,沐山飞,过去是,现在依旧如此。”
“我记得你过去是风岚郡王国卫队长官。”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了。”沐山飞揩了揩鼻尖:“但,我发过誓,我一定要把你带回风岚郡。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我对每一个风岚郡的人负责,和我一起回去吧。和恶鸦两次交手让我认识到,他是如此正直,却饱受着世人的怀疑。所以我要带你回风岚郡他不会拒绝。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自己在那里的亲人,想念着那些善良的郡人。”他向这个迷途的女孩伸出自己的双手。
“我在那里没有亲人了。难道不是么。”绿殇缩回右手。
“但黑天国杀害了你的养父。”
“柳珅大人算不上我的养父。”
绿殇这才意识到那些贵族们把柳珅总督的事件渲染成什么样子,自己已经被装饰成了柳珅大人的爵士公主。而黑天国则是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阴谋主使。她抬起头,望着沐山飞的眼睛:“无论如何,我都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后者注视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完成自己对鹰神的誓言。
“好吧。”沐山飞说,“那么你有什么口信要我帮你带回去么?你在哪里还有什么认识的人?”
嗯。绿殇想了想,她最后开口:“如果劳烦的话,请告诉风岚郡北城旧铁街的守爱,告诉她我还活着,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