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鸟,和天空一样颜色的使臣。
“嗨嗨。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吞刀,吐火,帽子戏法,这些人们早已经看惯。这些流浪人的把戏在这里的人看来只是一场并不欢乐的玩笑。两天里已经有三队马戏团从这座边陲小镇经过,他们带来欢笑的同时也带来了审美疲劳。人们不愿意满足于一点点老旧的把戏,他们更愿意看到更刺激的东西。
它们掠过屋顶,齐声哀鸣。给天空增添着令人恐惧的风息。
尽管王国的法令不会蔓延到这里,玫尔城的人们却依旧担心那位陛下会把自己的野望投向这里。这儿是皇太妃的故乡,是王国后裔的摇篮,是诞生出西部之王的城邦。曾经有三位号称西部征服者的大帝在这里出生,但他们都能阻挡住乌克苏拉扩张的步伐。在贤者王时代,玫尔城老伯爵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奕明香嫁给君烨为妃,确定了玫尔城的自治地位。
从那以后奕明香也被称为玫尔城的公主。现在统治着这座边陲城镇的正是玫尔城老伯爵,法夫尔申家族的弈辛大人。他用最宽容的心容纳来自四海之内的一切流浪者,所以玫尔城也成了一座受到伯爵保护的巨型跳蚤窝。乌克苏拉人,甘国人,东藩人,伊歌人,这些国度的人都能够自由出入这里。从远处望去,它恍如伫立在荒原上一座错落有致的垃圾堆。玫尔城的大旗垂在暮光里,大理石的哨塔已经风化不堪,士兵们端着锈迹斑斑的长矛终日在褪色的石墙上巡逻。
“抱歉,今天又没有赚到钱。”枫炎把三个铜板放在绿殇的手上,他原本想倚靠着自己的戏法在街上赚一些盘缠,想不到这里的街头艺人之多实在超出想象。离开赤桥城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北原和蓝杦,也没有叶夕的任何消息。黑天国的运动一时陷落到了低谷,就连七夜也没有联系枫炎。由于没有办法前往列王城,枫炎只好带着绿殇一路西行。本以为玫尔城是座不错的边塞城市,然而这里环境恶劣超出预料。无遮无拦的风沙终日虐待着可怜的人们,深夜寒冷刺骨的风教人牙床打战。
和大多数流浪人一样,他们找了一条肮脏的街道,然后用木板搭建了简易的窝棚。老鼠成群结队打家劫舍,四处可见邻家的蟑螂,食物发霉的味道侵蚀着人们的灵魂。灰色的鸟儿从不歌唱,或许歌唱会让它们消耗不必要的体力。它们只要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等待着,等待着猎物的出现。有很多穷苦人为了活命,都组队去狩猎胡狼群,以便获得玫尔城的赏金。玫尔城周围栖息着数以万计的胡狼,它们能吃掉一切城墙之外的活物。
只有最强壮的人才有资格进入玫尔城卫队。
绿殇也快被这座古老的城邦吞噬其中,她好奇在这个没有农业的地方,如此庞大的城池究竟是如何维系下去的。她修补着剑袋上的破洞,眼睛看着外面的扬起沙尘。“呐。枫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香料商人的天堂。”三百年以来玫尔城都是伊歌商人通往乌克苏拉的必经之地。“千机王给了伊歌一项特权,那就是一切伊歌的香料进入乌克苏拉都能享受到其他国度香料没有的优惠。乌克苏拉在采购香料时指定在伊歌,价格也是王族定制。”枫炎喝了一口略带着鱼骨味道的水,“这儿的土地不适合庄稼的生长,却很适合香料。他们依靠畜牧和香料贸易建立起统治秩序。这儿也是少有的王国管辖不到的地方。”
“或许吧。”绿殇低下头,她指尖的针徐徐刺进剑袋。
“还在因为溪莱的事情感到介怀么。”
“嗯。”
“如果,如果当初,我们能带他一起走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许我们还可以挽回。”她的眼角噙住泪水,外面除了风沙的狂吼,没有其他的协奏。
“太晚了。”枫炎摇摇头:“大概,那时候他自己已经料到了最后的运命。以前啊,也有个家伙,在决斗场上明明已经战胜了我,却选择将矛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她在我的身上留下过爱与泪水,她唯一的愿望只是想看到我的微笑。我们生而有罪,而活着的就人要背负死者的罪孽。”
好了,至少为了溪莱,为了我们的明天,总该笑一笑吧。枫炎拍拍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用来变戏法鸽子。绿殇以为这又是什么障眼法,但那的的确确是一只真的鸽子。枫炎开始将鸽子细细拔毛,绿殇不记得枫炎有随身带鸽子:“这是?”
那家伙诡异一笑:“那还用问,当然是偷来的。白天去集市上卖戏法时恰好看到一群用鸽子变戏法的艺人,顺手就偷了两只。不管怎么说晚餐总算是有着落了。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找北原和蓝杦。”
“怎么可以这样……”
“只是一点例行征税而已,他们贡献出来并非鸽子这么简单,而是一颗对黑天国的赤诚之心。有朝一日,人们会为我们高尚的行为献上最华美的赞歌。”但无论如何偷别人的鸽子都没办法被描绘成高尚的行为。然而绿殇并不否认那只鸽子味道鲜美入口即化,比起带着腥臭味的老鼠肉,这算是很不错的晚餐了。
既然没办法在玫尔城里依靠把戏为生,那么就只好看看雇佣兵那里是否需要人手。这里有很多招募征险队的机构,只要你愿意就可以随时敲开任何一扇大门。
“明天去碰碰运气吧。伊甸园需要自己去寻找,单靠在这里等死是没有结果的。”
征险队的机构通常都分布在古老的酒馆里。咖啡色门窗,用永恒树树叶装饰的帘幕。孤独的味道里总是盘踞着不少付不起钱的剑士。但酒馆的老板还是很愿意接待这些身无分文的剑客,剑士们赊账无需任何理由,只需要一把佩剑作为证明即可。他们抵押的是自己的名誉,西部人比起生命更看重自己的名誉。
你可以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却无法让一个西部人轻易屈服。武力无法解决问题,唯有高尚方能救赎。而列王城的人与之恰恰相反。
“呦,伙计们。让我们一起痛饮这无法磨灭的剑者的勇气。”酒馆的老板挺着可爱的啤酒肚摇摇晃晃走到柜台前面,几个小伙计还在忙着调配香料酒。每天他都要如是鼓励来这里买醉的剑士们,祝愿这里的征险剑士能够旗开得胜。“剑士总是伴随着贫穷与孤独,偶尔还会有死神追随。可有时候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贫穷。”他继续道。
“尤其是没有酒喝的时候。”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酒馆里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属于角落里那个披着麻布披风的人。他身边还有个随行的伙伴,虽然穿着打扮和他一模一样,但从斗篷里露出的头发,还是可以看出那人是个女孩。这两个人进来时不声不响,似乎并非本地的剑士。老板端起柜台上一只矮脚杯子,大口饮了半杯苦涩的烈酒:“在列恩老爹这里,从不需要担心酒水的问题。
“就在昨天。我们最敬爱的尧尔达西,塔西朗大人找到了兽矿遗迹。值得庆幸的是那家伙现在还活着。”列恩老爹口中的尧尔达西是老伙计的意思,枫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猜出列恩老爹那些词汇的意思。虽然海兰乌拉语和伊歌、东藩语有很多通用词汇,然而差异还是存在的。他和绿殇躲在斗篷下面继续听着列恩老爹的演讲。
所谓的兽矿就是古代魔兽留下来的尸骸埋骨地。那些早已经灭绝的怪物留下了庞大的遗骸,从它们的遗骸里能够提取出剑魂士需要的东西。有时候能从魔鬼的遗骸里找到接近灵矿的东西。征险队由商人出资,用低廉的价格雇佣剑士,不过如果找到遗迹或者香料每个人都可以拿一定的提成。由于没有灵石矿脉,所以乌克苏拉市场上的灵石价格一直都居高不下。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就需要五百乌克苏拉金币。御前首席剑士也只有赤泉一人在剑柄上镶嵌着一块血色灵石。
“光荣永恒,属于所有的兄弟。让我们为老伙计干杯!”所有的流浪剑士都跟着一起举起手里的酒杯,唯独角落里的两个客人依旧自顾自独饮。“喂,那边的两位小兄弟。不要过分腼腆,在列恩老爹这里无需害羞。”老板捋着他俊俏的小胡子走向那个角落,不知为什么,在接近这两人时老板只感到浑身一阵恶寒。
“可惜我们喝的不是酒,是水。”枫炎脱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张漂亮的脸蛋。绿殇紧紧抓着枫炎的手,目光游离不定。列恩老爹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啥穷凶极恶之徒,“是我的错觉吗。对了,两位客观大概是刚来玫尔城吧。”
“嗯。已经到这里三天了。原本指望用戏法混口饭吃,想不到这座城邦并不喜欢传统的艺人。”
“这里的人都是剑士,没有戏子。”列恩老爹露出失望的神色,“如果你们是剑士我还可以考虑免费给你们酒喝。”
“我不喝酒。我只要钱。”枫炎继续道。列恩老爹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在他眼里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连剑都拿不起来。列恩老爹略显得有些尴尬,他把目光转移到绿殇身上:“那么这边这位,是你的姐姐么?”
“喂。”绿殇还没来得及对老板解释,已经有三个剑客拔出了腰中的佩剑。他们一步步走向枫炎,寒冷的锋刃照亮了阴暗的酒馆。在玫尔城唯有决斗才能见证一个剑士的资格。“这是玫尔城的规矩。”列恩老爹耸耸肩:“真不敢想象那么瘦小的少年怎可能……”
“您还是不要把他当作一个少年来看待为好。”
列恩老爹狐疑地看着绿殇。:“为什么?”
“因为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在停滞的时间里他无数次穿过可怖的死亡。”
她已经听到了骨骼铮铮的怪响,以及剑刃入鞘的声音。几乎就在一瞬间他们手中的剑已经折为两段,那道光如同灰色的鹰滑落黎明。剑光快得令人窒息。枫炎依旧自顾自喝着白水,那些剑客丢下手里的断剑,继续回去喝酒。
反正这里的墙壁上也挂着不少为剑士提供的免费铁剑,虽然做工粗制却也是列恩老爹的一片心意。剑士们从这里取走武器无需理由,列恩对他们投以无限的信任。只要那些剑士从征险里得到些好处,就会立即回来付清旧账,有时候还会归还一把铁剑。至少这说明西部人比列王城的人诚实多了。
“说吧。”列恩老爹耸耸肩,“你们想要什么,凭借这样的剑术,想必在征险队里会捞个不错的位置。”
“为我介绍一支征险队,仅此而已。”
“那么我就把扎巴依老兄的队伍介绍给了,祝你好运。”列恩放下那只肥胖的酒杯,隔着走廊依稀能听到来自厨房里的滴水声,“玫尔城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拥有属于自我的命。没有人会问你从哪里来,也不会有人在乎你的离去。西部就是这样子,它无所谓怜悯,更不相信泪水。人们最终将融入于大地狰狞的铁骨,就连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