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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审判之刃 第四十七章 夏日的歌
书名：黑天国 作者：余陵词客 更新时间：2017-05-17 19:43 字数：4035
荆棘河的两岸，丝毫看不到任何革命前夕的痕迹。荆棘河带来的瘦小运气并不能该百年什么。风岚郡宛如一颗坚硬的石头，躺在安宁的土壤里。偶然间的轰然巨响并不能让它醒来，朴实的人们，黑的泥土，一如既往仇恨着外来的侵袭。这里既看不到铺天盖地的黑天国通缉令，也没有多如牛毛的投机商人。一切富有生机的东西于此销声匿迹。大大小小的领主全然不理会王国的安危，他们只关心自己菜园里生长的萝卜，昨天猪圈里产下的崽子是否健康。
颓废死神把触须伸向了风岚郡的每一个角落。看起来它隔绝在青族之国世界之外，没有声息。绿殇倚靠在那座贤者王石像边，那座石像历经风霜依旧矗立在先王修筑的血色广场上。本城最好的石匠为那位英姿飒爽的先王修筑了这座半丈石雕。石雕下面是四只形态各异的青石狮子，每一只狮子的头都朝着不同的方向。清澈的泉水不时溅到她的脚边，洗涤着绿殇麻木的灵魂。很少有人认出绿殇，多日的行程让她的脸上徒增了不少风尘痕迹，使她看起来有些脸色暗黄。几乎磨得发白的靴子在阳光下失去动人的光泽，加上脏兮兮的异国袍子，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他乡的行客。
“绿殇，你到家了。”枫炎拾起一颗石子抛向水中，“到家了么。”绿殇喃喃自语，身在此地却像在更遥远的地方，这里再也找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就连模糊的记忆也一并埋葬进垂死的坟墓。千机王五年的那场宴会改变了很多。总督被刺杀后许多人都搬离了原本的镇子，后来继任的王国官员没收了总督的所有财产：作为终身贵族，这些先王赏赐的东西王国有权收回。被总督收养的孩子们不知流落到何方，据说最后王国官员给了他们每人一枚金币作为遣散费。
“仇恨是种很微妙的东西，它是染上血的信封。你杀害总督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心中编织着这份仇恨的花冠，可每当我拾起这把有毒的利刃时，我会因为你掌中留存的温度而动摇。没有人真正无辜，我们生来的罪恶终有清算之日。对于我而言柳珅大人是很重要的人，失去的痛苦，能够体会的不单只我一人。人的私欲，即是人存在的本身。人们却往往用仇恨作为理由，原谅着如此自私的自我。”柳珅大人亲手坑杀两万代青邦起义者时，也一定做好了背负起这些罪恶的准备。
荆棘河的边缘上，两个人只是路过这里的陌客。绿殇把手伸到喷泉之中，感受着涓流的清凉。枫炎清洗着脸上的灰尘，没有任务的侵扰，更没有七夜的指令。他觉得自己像是自由的人。“呐。上次来风岚郡还没有好好游览过这里，带我四处转转吧。你是选择火中取栗的小丑，还是愿意看到爱变戏法的舞女，一切由你选择。”
“嗯。”绿殇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在哀嚎峡谷时枫炎在自己面前的表演。那时候还有北原，蓝杦，叶夕等人，那天叶夕穿着一件漂亮的蕾丝衣服。溪莱则一直在角落里擦拭着火枪。如今甜美的回忆令她感到孤独，孤独深不可测，如一口空荡荡的古井。她忽然吟唱起了一首曲子，她儿时起就从总督那里听到的曲子。那是席国的民歌，来自血色走廊。据说一位疲惫的士兵在返乡的途中谱了这首曲子，然后他吊死在了恩戈附近的树上。
藤蔓的花盛开在路边，随风招动。风岚郡严格限制外地商人进出，所以郡中很少能看到来自其他地方的商人。就连本地商人也被严格限定活动范围，市场规定的时间是横贯几百年岁月的铁则。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规定而感到丝毫不适，“如一只密封得很好的瓶子。它包括最原始的乌克苏拉制度，折射出几百年前这个国家雏形的姿态。”枫炎和绿殇等到正午才等到商业区开放，尽管风岚郡没有任何搜捕黑天国成员的活动，但任何时候还是小心为好。
还是换回传统的乌克苏拉服饰为妙。西部风格的长袍多少会惹来不必要的怀疑。一路上他们从来没有听到关于奕明香王后在附近搜捕黑天国的消息，奕明香有可能朝着相反的反向追去了：这也是枫炎最希望看到的。他们在集市上换了衣服，吃了些简单的餐点。让枫炎感到惊讶的是，这儿的人对赤桥城大起义，奕明香血戮玫尔城等事件一无所知。有些在土地上住了半辈子的人甚至不知道前任总督是谁。
绿殇带枫炎回到了自己昔日的木屋，那是她父亲当年留下来的。自己从总督府出来之后就继承了这片地产，连同房屋一起的还有后院的一小片树林。虽然树林已经被盗伐者砍得所剩无几，却也能价值三百乌克苏拉银币。
绿殇洗过澡后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那大概是跳入护城河时擦伤的。她把清水慢慢撩上干涸的双眼，枫炎隔着厚重笨拙的木桶，坐在几尺开外。这座简单的木屋里放置着一座锻炉，一小堆受潮的木炭。书架上摆着工匠的著作。其中大半的书都在讲述乌克苏拉的锻造史，上面记载早在甘国与乌克苏拉的十年战争期间剑魂士就已经出现了。但剑魂士大量参与战争却是在君录亲征席国的时候。“工匠们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契约，召唤来古代的英灵，将他们约束在武器之中。工匠也被称之为第一铸者。而剑魂士则被称之为第二铸者。第二序列的使用者需要付出等同的代价才能获得新的认可。”
绿殇不明白这些书卷上所记载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更不知道父亲曾经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枫炎在得到恶鸦的时候付出过什么代价吗？”
“我不清楚。七夜来到那个漆黑的地方，然后将这把剑交在我手上。它重新赋予了我生命的含义，教会我何为自由。我想我应该付出了那些注定失去的时间，就像拜恩用自己的生命献祭一样。我曾经无数次呼唤恶鸦，它却从来没有回应。”
“你对七夜一直深信不疑。”绿殇把头发束起。
“嗯。”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七夜是错的。”
“或许吧。曾与七夜订婚的蓝杦也不清楚他的底细，列王城的贵族之中也几乎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他就像不存在的幽灵。唯有见过他的人才会觉得他真实存在过。”枫炎努力摆脱这些思绪的束缚，他此刻只想安静地听听：“那远方消失的风音。”
傍晚时绿殇到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些蔬菜，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她，浮现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如幽灵一样闪瞬而过。绿殇亲手熬了一锅汤，与其说是汤倒不如说是某种黏糊糊的糊状物。结果枫炎说那里面全都是难以下咽的渣滓，就连北原的手艺都比她强百倍。“宛如魔王的毒药。吃上一口就立即感受到了黑暗的力量。”
“真过分，明明人家已经很努力了。柳珅大人当初总是很开心地喝掉的，我一直都以为很好吃的。”绿殇小声嘟哝着。
枫炎只是将这些汤水艰难咽下：“因为那位大人味觉有问题，他十几年里一直都品尝不出任何味道。”
“是这样吗？”绿殇有些难以相信，她更不理解枫炎为何对柳珅总督的事情如此了解。
“嗯，那位大人在先王时代镇压起义的时候曾被毒箭暗伤。后来他的味觉就渐渐消隐了。就像北原从来不会笑一样。”
有些时候，伤痕不会那么容易消褪。它不仅烙印在肉体，更扎根在心灵最脆弱最敏感的部位。“其实那位大人在宴会之前就已经见过我了。”那是在决斗场上，枫炎记得十分清楚。他以阿尔哈图·牧伦这个身份站在那可怕的深渊边缘，洞察着周围麻木的生灵。在看席之中，也有柳珅的位置。他把所有的权贵一一记在心中，从来不曾忘记过。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贤者王统治的最后五年，在第一排坐着的永远是厉家的家主，其次是雅尔甘的家主，在其次是近卫军总司令乌尔……他闭上眼睛耳边随即就会响起阵阵的叫喊，想必至今那座列王城角斗场依旧是那些人喝彩的圣地。
“他曾为我杀人的技术而痴迷，而在下赌注时他也经常将赌注押在我的身上。角斗士很大一部分恩惠都来自他的支持者，他在决斗场上的表现也就是他的本钱。当我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或许早已隐隐看到了某些自己熟悉的影子。所以他被我杀死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异。”
野菜苦涩的香气多少能缓解旅途的疲惫，他们吃了不少附近的野菜。“险些把这儿吃绝种啦。”枫炎半开着玩笑。进入暮色后，风岚郡向来会实行夜禁，很多地方都被禁止通行。不过好在荆棘河附近随时都为有需要的人敞开怀抱，绿殇提议到荆棘河附近散散步，枫炎也并不反对。荆棘河带来的运气，并不能改变什么。它看起来就像一条瘦小的缎带，斜斜地贯穿着风岚郡的大地。很多沟渠将荆棘河的水引向耕种的泥土。由于水过浅，所以它无法支撑起航运。荆棘河里也几乎看不到鱼的痕迹，虾蟹基本上只有固定的乱石滩河岸才能找到。但它的确贯穿了乌克苏拉很大一部分领土，没人说得清它到底哪里来的水源补给。绿殇来到荆棘河沿岸时，发现这里也空无一人。
只有她和枫炎两人徘徊在这里。“这样难道不好吗？”枫炎打了个响指：“哼，让我猜猜这位总督亲王的养女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呢？是不是酝酿着极其强烈的，想要嫁给枫炎的欲望暴风，而在灵魂神秘的海域无法停下血潮的狂涌呢。”
“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虽然有一部分是事实。绿殇红着脸。
“我记得你在赤桥城可是很热烈地向我告白……”
“全部给我忘掉。况且那时候你根本没有答应。反而把话题岔开了。”
枫炎轻轻咳了一下：“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事实咯。放心吧，我不会蠢到突然想要成家立室。本来，把你牵扯进来也是我的过错。所以你说想要加入黑天国时，我本能地拒绝了。你本来属于这片静谧的土地，属于安详的花海虫鸣，不该和王国最大的通缉者一起流亡。这里也许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如沐山飞说得那样。”
“枫炎……”绿殇抓住他的手，她眼中明亮的光却慢慢黯淡下来。她松开了枫炎的手：“多少让我有些憧憬吧。别再丢下我一个人，别再徒留给我冰冷的名字……”
是绿殇吗？就在这时一声轻轻的呼唤打断了绿殇的话语，枫炎也没有觉察有人来了：也就是说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剑魂士，而且如果是剑魂士的话十有八九也应该是沐山飞。那人站在黑暗中，背靠着石桥。绿殇觉得声音稍稍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直到那人说了第二句，她才发现是守爱。自那场宴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守爱，“是你吗？”她重复了一遍。
“嗯。是啊。”绿殇拉起枫炎的手，她有些害怕，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昔日的玩伴。两人慢慢走上跟前，守爱看到了枫炎那双疲惫的瞳孔。
“是杀害总督的那个人吗？”守爱犹豫着，她不明白为何绿殇和这个人在一起，难道这一切是她谋划的？绿殇怎么可能和杀害总督的人有结果？
找个坐的地方慢慢和你解释吧。绿殇苦笑着。然而就在这时，云朵裂开缝隙，投下荒凉的月光。借着月光，她看到守爱隆起的肚子，那是已经刻写在岁月的事实：守爱已经有身孕三个月了，并且在此之前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
